原本頗吵鬧的官道上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目光聚集到了謝孤鸞身上。夏臨淵作勢尖叫一聲,撲向謝孤鸞,泣道:“夫君他隻是一介讀書人,頭腦冬烘,若是言辭不當衝撞了上下,賤妾在此陪個不是,咱們一家都是老實百姓,懇請各位爺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他一邊哭著一邊還用針狠狠在背後紮了謝孤鸞一下,也不知是紮中了哪個穴道,令謝孤鸞“哇”地嘔出一大口鮮血,前襟和褲腿被染得通紅,乍一看怎一個慘字了得。


    周圍噓聲四起,秦玉顏顫顫巍巍地要給梟翎們磕頭,嘴裏念著“饒命”,夏臨淵泣不成聲地被阮夢秋扶住,阿澈也添油加醋道:“嫂子所言千真萬確,糙民家住劍州,均有戶口可查,大嫂還懷有身孕,家父也年老多病,一家老小就靠著我們兄弟二人。官大哥,我這裏還有些散碎銀兩,都拿去,權當是孝敬您的,您大人有大量,通融一下……”說罷便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賄賂那個臉上有疤的男人,還欲蓋彌彰地用長袖一遮,不住往他手裏塞銀錢。


    這般雞飛狗跳,梟翎自然不願見到,那疤臉估計是這群梟翎的頭,他拍開阿澈,打了個手勢,不再搭理他們,奔著下一隊人馬去了。


    縮在馬車邊上扮演車夫的葉熹嗓子都在打顫,長舒一口氣,重新坐回了車上。謝孤鸞被抬著進了車廂,夏臨淵戲作得足,還在哼哼唧唧地垂淚,直到馬車駛離了梟翎的視線,他才把臉垮了下來。


    夏臨淵端詳了謝孤鸞一陣,讚賞道:“不錯,謝老三頭腦夠清醒。”


    謝孤鸞一行人身材都較為高大挺拔,梟翎定是對此有所懷疑,那一掌則是試探,若謝孤鸞接下半招,便已功虧一簣,短兵相接在所難免。謝孤鸞有內力護體,這掌看似嚇人實則根本無法傷及六腑,夏臨淵那一針才當真讓他失了不少血,眼下還有些昏沉。


    秦玉顏氣不過,啐道:“憋屈死了,老子還得低三下四地下跪,直娘賊,我呸!”接著就是些不堪入耳的詈言。


    阮夢秋表現出了明顯的不滿,皺著眉頭把米靈給放了出來,而謝孤鸞靠在阿澈身上,簡單地擦了擦血跡,懨懨欲睡。


    秦玉顏毫無自覺,跑來和阿澈坐在一起,神色微妙地悄聲道:“你們什麽時候搞在一起的?”


    “關你何事。”阿澈白了他一眼。


    “謝孤鸞好歹是我兄弟,還是未來的小舅子,我得關心關心。”


    阿澈一心在謝孤鸞身上,哪裏有空理睬他。


    “那你喜歡這小子什麽?”秦玉顏還不甘心,又問。


    “他好看……”阿澈下意識道。


    秦玉顏笑出了聲:“他怎麽好看了?這張刻薄臉一看就沒福相。”


    “又要問,問了廢話還多,滾!”阿澈瞪他,轉過身去忙向謝孤鸞解釋,“我可不是因為你好看才……”


    謝孤鸞隻想安靜地休息一會兒,雙目一閉,自行屏蔽了所有聲音。


    等謝孤鸞再次醒來時,天已經擦黑,兩旁山脈有了起伏的勢態,應是離劍州不遠了。窗外傳來沙沙的雨聲,深吸一口氣,便能嗅到臨近晚秋的清冷泥濘的味道。在這個朦朧的黃昏裏,一縷暮風,半輪殘月,還有灰敗的積雲,徒然令人倍感壓抑。


    程秋白在外趕著馬,葉熹和賀蘭觀月都回了車廂,靜默無言。謝孤鸞將阿澈蓋在他身上的外袍還給了他,阿澈臉上也有點疲倦,腦袋耷拉著。


    半刻後,夏臨淵打破了寧靜,對外麵的程秋白說:“停車。”說著就開始動手收撿行李。


    賀蘭觀月叫上謝孤鸞和米靈,道:“該走了。”


    “這不是還未到劍州嗎?”阿澈問。


    “人多容易有紕漏,梟翎今日找不到你們也會沿路追趕,”夏臨淵掃了一眼眾人,跳下了車,“這段岔路往東可達劍州,你們勿要走官道,繞過劍州便是山南。剩下的人隨我向西,就此分道揚鑣吧。”


    謝孤鸞雖明白總有分別之時,卻沒想過如此突然,他看著阮夢秋,心中有話不知從何說起。


    今日一別,興許再無相見之日。


    “阿鸞,珍重。”阮夢秋輕聲道。


    謝孤鸞上前一步,環住了她的肩膀。他以前從來沒有發覺這個女子在他的懷裏是那麽小,單薄而柔弱。他低聲說道:“阿姐,你也保重,別嫁給秦玉顏。”


    一聽這個稱呼,阮夢秋紅了眼眶,卻是笑道:“不嫁,等不到你回來,我誰也不嫁。”


    阿澈也道:“阮姐姐,我會保護他,給你一個交代。”


    謝孤鸞曾經數次思考過家是什麽,現在他似乎找到答案了。如若心安,黃泉碧落,忘川奈河,何處不為家?他眷念的不過是那些人罷了。


    “照顧好她。”謝孤鸞對葉熹和秦玉顏點點頭,轉身走入了雨中。


    善惡一念,生死一念,聚散有時,枯榮有時,此生何為?


    ——從容自得。


    [ 肆拾陸 ]告密者


    雨下大了,劈啪地砸在身上,除了阿澈,其餘四人都被淋得很狼狽。他們將馬車讓給了秦玉顏一行後,徒步行至綿州與龍州的邊界,接近子時才尋到一家邸舍。


    這類地方除建有行棧外,還配有貨倉和交易行,占地頗廣。但邸舍通常隻收留有登記的商旅,不願接待來路不明的人,加上天色太晚,幾個人被攔在大門外,愣是進不去。


    還好阿澈活絡,攛掇夏臨淵趕緊多掏幾錠銀子,又拿出他滿嘴花言巧語的本事奉承了半天。那掌櫃的約摸也是心智不堅,受不住誘惑,裝腔作勢地推脫了兩句便放了他們進去,還給了兩間幹淨的客房。


    “果真錢可通神矣!”阿澈嘆道。


    夏臨淵花出去十幾兩銀子連眼都不眨,謝孤鸞心裏一陣肉疼,怎麽想不怎麽不是滋味。他本打算和夏臨淵商量著平分一路的花銷,如今看來他的錢連付零頭都不夠。但夏臨淵壓根就沒打算讓他掏錢,他瞄了眼謝孤鸞的錢袋,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沒再露麵。


    謝孤鸞訕訕地掂量了一下手中叮噹作響的錢袋,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何他們都這麽有錢。”


    阿澈和米靈不約而同地聳了聳肩。


    這個問題在次日找到了答案。早晨交易行的貨場剛開門,夏臨淵就神神秘秘地混了進去,回來時採買了大包衣物和雜貨,兜裏還至少揣了五六十兩白銀。


    “這麽多錢!”米靈看著案上白花花的一灘眼睛都直了,情不自禁道。隨即又懼怕惹了夏臨淵不快,趕緊捂住了嘴。


    夏臨淵倒沒計較,打開藥箱,撥弄著他的藥瓶,道:“隨便從裏麵挑一瓶都跟撿了寶似的,爭著搶著要花大價錢買……孤陋寡聞。”語畢,他拿出易容的工具,對著匣中的菱花鏡重新描畫起妝容來。


    夏臨淵頭腦清楚的時候做事謹慎周密,每到一個落腳點便會有一個新的身份,梟翎就算能追查,也會費不少心思。他換掉了那身女人行頭,要將幾人偽裝為路過的貨商。謝孤鸞好不容易取下的假麵皮又要貼上去,心中雖不願,但仍是乖乖地坐著讓夏臨淵擺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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