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熹坐不住了,他和稀泥的功夫了得,隨口就給謝孤鸞編了一番救命之恩湧泉相報的感人經歷,情節跌宕起伏,順便還誇了誇謝孤鸞俠肝義膽,有一代大俠風範,將來必定是武林的棟樑之才。


    謝孤鸞聽著這狗屁不通的故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葉熹還竟然真把阮夢秋給哄住了。


    她嘀咕了兩句,撿起被她扔出去的擀麵杖,用手戳了戳謝孤鸞的額頭,嗔視他道:“去我屋裏,我有事說與你聽。”


    [ 叄拾陸 ]冥界路引


    阮夢秋的手中拿著一張黃紙,紙上用硃筆寫著咒符般的文字,大意是酆都大帝下發路引,憑此物方可入地府雲雲,紙上還蓋著幾枚印章。


    其實隻要持有路引,不管是鬼魂還是活人皆可進入酆都,隻不過路引難得,是以甚少有活人去過。阮夢秋這張是時嵐安留下的,應是純陽道術一脈所傳。


    地府有鬼差,會去往人間處理那些凡人無法解決之事,而從阮夢秋的口中謝孤鸞得知,實則人中也有這般差事,或前往地府,是冥界官府的信使。傳言,這樣的人還會受到酆都的厚待,在“天子腳下”,那裏的鬼怪也不敢傷其分毫。這看似平淡無奇的一張紙,竟如丹書鐵券,能保命。


    此行並無太多風險,也難怪她這麽快就妥協了。


    謝孤鸞又問過阮夢秋夏臨淵贈他的那片樹葉為何物,才知其是洞冥糙,食用後能見諸多陰物,即使他已被阿澈陰氣所浸染,比常人能看見的鬼怪多太多,謝孤鸞仍是打算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


    而地府的確在山南道忠州,出城後往西十餘裏,正午時陰氣最重之處便是入口。秋冬肅殺之氣極重,午時適逢陰陽交替,陽極必陰,正趕上好時候,鬼門關亦就不難尋了。


    阮夢秋交代妥當,未再責怪於他,隻道:“阿熹唬人那套真當我相信?你,和那個阿澈……難怪你以前對小姑娘不……”她頓了頓,表情有些耐人尋味,盯著謝孤鸞的臉看了許久,最終卻未點破:“罷了,給我全須全尾地回來再說。”


    謝孤鸞也不想解釋,鄭重地點點頭。他就知道他瞞不過阮夢秋,女人是一種敏感而神奇的生物,他的師叔很了解他,也尊重他,這讓謝孤鸞不由心頭一熱,低聲道:“多謝師……”


    “和我謝來謝去地作甚?”阮夢秋瞪了他一眼,“還不拿好你的路引。”說完便不想再理他,一個勁往外趕人,謝孤鸞也不願惹她心煩,兀自出門收拾行李準備離開。


    “吃完飯再走,這都快入夜了,你想在路上餓肚子嗎?”阮夢秋好似知道他心中所想,沒好氣道。


    葉熹在門口偷聽,見謝孤鸞出來趕緊上前想一睹路引的真容,捧在手裏像寶貝似的,一邊追問謝孤鸞:“謝兄你走慢點……剛剛一直想問你,你在純陽名聲不好?我看著不像啊,人是冷淡了些,倒也不至於吧?”


    謝孤鸞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其實他也挺冤枉的,沒幹過幾件壞事,就被傳出了惡名。


    謝孤鸞被阮夢秋帶著長大,被他師叔攛掇著上房揭過瓦,廚房偷過食,勉強算是胡作非為、目無法紀。但他不似尋常愛搗蛋的小娃娃活潑好動,他是個喜靜的,性子又悶,從不和其他弟子嬉笑打鬧,被疏遠也是情理之中。


    師父教訓他,他不知悔改,背後有人議論他,他也權當沒聽見,再加上武學天賦高得出奇,難免招人嫉妒。


    曾有幾個同門想欺負他,謝孤鸞沒手下留情,一人打折了一條腿。事後拒不認錯,被罰跪在祠堂兩天兩夜,滴水未進竟沒倒下,掌門見他能忍,有所賞識,點播了一二。


    這下可好,謝孤鸞的流言蜚語更多了。


    當然,他並不打算和葉熹多說。


    能討到路引於謝孤鸞而言已是天大的幸事,他時日無多,當惜寸陰,做點想做的事。謝孤鸞急著走,是他明白此次一別與阮夢秋恐再無相逢之日,越是留戀就越邁不出步子,需快刀斬亂麻,才能斷了念想。


    阮夢秋是他唯一親近的人,托給葉熹照顧他很放心。


    晚膳時,阮夢秋盛了臉盆大的一碗餛飩給謝孤鸞,他眉頭都沒皺一下,吃了便走。


    看著他絕塵而去,阮夢秋神色有些落寞,葉熹試探道:“阿姐,你是不是真不想讓他走,不然我讓秋白打暈他綁回來吧?”


    阮夢秋搖搖頭:“倒也並非如此。我隻是感覺空落落的,就好像他會……不說這個了。我雖不願你們與鬼怪接觸,但事到如今並未幹涉太多,適才他告訴我他要去酆都,我的心口便是一痛,沒有什麽由頭就拒絕了他。”


    “他那人就是塊茅坑裏的石頭,別的事他什麽都聽我的,但隻要是他認定的,十輛馬車也拉不回來。”阮夢秋苦笑道,“你瞧他什麽都不說罷?心眼可比誰都多。”


    “要不我們去忠州等他出來罷?我還是擔心他。”阮夢秋道。


    “別啊姐姐!”葉熹驚道,一麵將阮夢秋往院子裏推,“這兒風景不錯,待在這裏多住幾日吧。謝兄趕路這麽快,咱們也追不上,等過段時間再去找他也不遲。”他倒沒忘謝孤鸞的囑託,梟翎現在還不知在哪兒埋伏著,雖有程秋白暗中護著,還是謹慎點為好。


    荊州稍往北一些便是襄州,楓華穀又是必經之地,再次路過,便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態。謝孤鸞去了一趟阿澈那所浮生居,院子裏的桂花還是那麽多,還有那棵木槿,碗大的花,也不知開給誰看。屋子更破舊了些,除此之外,看不出因為主人不在了它就有什麽改變,當然,也沒理由會有改變。


    幾日後,謝孤鸞便到了忠州。


    忠州地貌崎嶇起伏,山桐子和刺槐長滿了山頭,好在這段時日天氣晴朗,秋高氣慡,走在其中也不覺得陰森。謝孤鸞趁著午時服了洞冥糙,尋著空氣中絲絲縷縷的陰氣,慢慢地朝著山中挪動。


    在謝孤鸞翻過第三座山時,眼前景致卻是有些不同了。樹林逐漸稀疏,地上徒然開出些火紅的花來。這花謝孤鸞見過,是赤團,梵語裏亦稱曼珠沙華,相傳開在黃泉路上。


    再往前走幾步,原本明媚的天空徒然變作朦朧的鉛灰,空中飄起鵝毛大雪。仔細一看,哪裏是雪,分明是漫天飛舞的紙錢,紛紛揚揚,鋪天蓋地。回過頭,群山也變了樣子,方圓幾裏土地光裸,寸糙不生,山巒全裹了上一層白,如同身披縞素,天地之間再不見其他顏色。唯有曼珠沙華從厚厚的紙錢堆中鑽出,一簇簇,零零星星的,紅得妖冶,像美人重病時咳出的一口心竅血。


    山頂上孤零零地立著一座牌樓,上麵寫著三個赤金大字:鬼門關。


    阮夢秋說的不假,地府還真不難找。


    牌樓下站著兩個鬼差,皆是青麵獠牙。有幾縷幽魂魚貫而入,謝孤鸞走在它們後頭,從袖中拿出路引,捏在手裏——隻要從這裏走進去,便能看到阿澈。


    他在阮夢秋的幫助下雖抑製了體內的陽氣,但鬼門關處氣息紊亂,為以防萬一,謝孤鸞深吸一口氣後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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