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孤鸞抬眼瞅了瞅時嵐安,見他麵色莊重一身正氣,心裏有了一番別樣的滋味。謝孤鸞從來安於享樂,胸無大義,自認是個世俗之人,他眨眨眼,往後退了兩步,縮到角落裏盤算著如何處理玉佩一事。


    等他回過神來,商人已經沒了蹤影,再看時嵐安,他手中拿著的捲軸正化為煙霧,融入深重的夜色。


    謝孤鸞好奇道:“這是?”


    “他接受超度,我不必斬斷靈介,它會自行消失。”時嵐安閉目輕舒了一口氣,有些疲憊地說道,“時候不早了,你速速回去吧,我暫時借宿在張大人府上,改日再來找我。”


    時嵐安收回紙上的梅花鹿,理了理外袍,往牆邊一棵老樹上一蹬,翻了出去。


    “前輩!”謝孤鸞心裏一緊,連忙跟著他出了院子。


    “還有何事?”時嵐安問道。


    要不要將葉熹的事告訴時嵐安?謝孤鸞躊躇了許久,張了張嘴,終是還是把話咽了下去,搖搖頭道:“無事。”無論怎樣也該先問問葉熹再做定奪。


    一回客棧,謝孤鸞就把葉熹從夢裏撈了起來。葉熹一頭亂髮睡眼惺忪,垂著眼皮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待聽到程秋白的靈介是梟翎之物時,渾身一激靈,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


    “梟、梟翎?”他的眼睛瞪得如銅鈴,磕磕巴巴道,“那米靈他——”


    謝孤鸞趕緊捂住了他的嘴。


    葉熹眼珠子骨碌地轉了好幾圈,和謝孤鸞咬著耳朵:“我現在怎麽辦,帶著秋白趕緊跑?”


    “梟翎真盯上你,你跑得掉嗎?”謝孤鸞低聲說。


    “那阿姐她師父靠譜嗎,他可有解決辦法?”葉熹著急地看了一眼程秋白。


    “我還未……”


    “葉公子,我看你是急糊塗了,”阿澈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看了一眼謝孤鸞滿是血絲的眼睛,幸災樂禍地笑了笑,“那小娃娃一看就是擅自行動,若真是那群殺手知道你有他們的玉佩,你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話雖如此,但米靈是梟翎,就必定是個隱患……你當時為何要放走他?”謝孤鸞皺眉,揉了揉眼睛道。


    阿澈一臉理所當然:“我怎知道他什麽身份,他找我求情,還誇我呢,為何不放?”


    得,他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謝孤鸞和葉熹越是焦頭爛額隻怕他越開心。謝孤鸞對他翻了個白眼,不想再理他,卻見阿澈和程秋白在一旁交頭接耳地商量了一番。


    “勸你們不要告訴嵐安為好,他不一定就幫得上忙。以我和程將軍的能力,護下你們不是問題,反正我全憑將軍差遣。”阿澈勾著程秋白的脖子,嬉皮笑臉道地說,“區區幾個殺手罷了,我一隻手能捏死三個。”


    “梟翎中也有精通道術之人。”謝孤鸞淡淡地補了一句。


    “那你可得把東西給我保管好了。”阿澈拍拍謝孤鸞的胸口,一雙桃花眼笑得彎彎的,看起來全然不擔心,“既然你們心中不安,那就早些啟程趕路,免得夜長夢多。”


    離開這日太原下起了雪,獵獵北風吹得雪花如亂絮,一夜之間,遠處重疊的山巒間茫茫的一片雪霧,與天相接,上下一白,盡是一派恢弘壯闊。雪落在青瓦上、柴垛上、泥地裏,厚厚的一層,踩上去窸窣地響。以往城中的嘈雜仿佛被大雪掩埋,在突然間歸於了寂靜,連鳥鳴也不曾有。


    謝孤鸞和時嵐安辭別時他並沒有多問,隻送他們一行人到了城門口。飛揚的雪沫將他的頭髮染出大片霜色,顯得有些滄桑。


    “前日阿澈找我,你可知是為何事?”時嵐安問道。


    阿澈那晚前來,竟是替謝孤鸞詢問他的夢。


    自從來到長安之後,謝孤鸞單調反覆的夢境在悄然中變得有些許不同了,夢裏除了那兩個陌生的男人,有時竟會出現夏臨淵,有時還會是阿澈。這對謝孤鸞來說是新奇的,但與此同時他做夢也越來越頻繁,醒來總會感覺一夜未眠,這使他萬分疲憊。


    時嵐安笑著告訴他,阿澈發現隻要他做夢,身上就會特別好聞,那是他體內散發的陰煞之氣所致。


    謝孤鸞的腦子裏頓時出現了夜深人靜時阿澈獨坐在屋中的情形,他睡著時的一聲喃語、一次蹙眉、一個側身都會被阿澈捕捉到,這不由他讓哆嗦了一下。


    “聽他一說,我昨日便好好觀察了你——確實有煞,而且並非在體內。”時嵐安收起笑容正色道。


    謝孤鸞愕然:“那是在哪裏?”


    “身體帶煞之人體質陰寒,身形瘦弱,最重要的是不會做你那樣的夢。那陰氣出自你的魂魄,三魂七魄中存有陰氣,也許是你出生之時遭遇變故,或者……”時嵐安遲疑了,沒有把話說下去,“想要祛除陰氣必須尋其根源,這不是易事。”


    “也就是說,前輩你也沒有辦法。”謝孤鸞感到一絲沮喪。


    時嵐安輕輕搖頭,寬慰道:“它不發作,於你不會有太大傷害。你們此去路途遙遠,切記要小心謹慎,若有急事要尋我便直接去驛站讓驛官捎信,我會盡快趕到。”


    謝孤鸞謝過時嵐安,將厚實的羊裘披在身上,同葉熹一起出了城。臨別時,時嵐安附在謝孤鸞耳邊悄聲說道:“阿澈其實很關心你,你也別總是正言厲色的,多笑一笑。”說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回去了。


    雪花席捲而來,時嵐安的身影剎那間就被隱沒,茫茫霜縞中隻餘一點墨痕。謝孤鸞看了一眼阿澈,他的脖子伸得老長,一副偷聽的樣子,一身玄色氅衣在雪地裏格外顯眼。


    謝孤鸞沉默了片刻才對阿澈道了句“多謝”,說完又迅速帶上鬥篷帽子上了馬。


    前往勝州的路上,大雪沒有停過,砭骨的寒氣和沒過小腿肚的積雪使馬兒走得艱難,但慶幸的是一路上沒有發現有人跟蹤。


    越往北走道路上人越少,到後來,一眼望去除了皚皚群山,唯有兩人兩馬緩步走在官道上。鬆林白雪映天光,山河間徒留黑白兩色,仿佛一幅水墨長卷。


    小年那天,兩人終於在天黑前看到了路邊的一家客棧,孤零零地坐落在一片竹林前。


    葉熹高興地手舞足蹈,謝孤鸞也鬆了一口氣。有人煙就說明離朔州已是不遠,出了朔州很快葉熹就能抵達勝州,而謝孤鸞打算暫時留在朔州繼續打聽秦玉顏的去向。


    謝孤鸞抖落滿身風雪,把馬拴在馬棚邊進了客棧。推開店門,冷冽的寒風夾帶著雪花飛捲入內,屋裏暖暖的燒著火,卻沒有人影。葉熹在櫃檯前探頭張望,喊了兩聲後才聽見有腳步聲從樓上響起。


    隻見一個穿著男服的女子手裏端著炭盆匆匆下了樓,沾著灰的手往身上一拍,收了定金,利索地收拾出兩間屋來,指了指廚房示意他們自己燒水,便逕自去了後院。


    這女子雖舉止有些奇怪,但眾人也未放在心上,各自回屋準備休息。


    [ 拾柒 ]秦玉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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