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有感受到陰氣?”時嵐安低聲道。


    謝孤鸞點點頭,剛想說話,眼角餘光卻瞥到東邊柴房中忽然閃過一絲燭光,眨眼間便消失不見了。謝孤鸞額頭上驚出一層薄汗,不由握緊了手中的劍——這凶宅四麵封閉,是不可能有人居住的,那柴房中定然不是人。


    時嵐安向前走了一步,按住謝孤鸞握劍的手:“你武功底子不錯又有夢秋的玄劍傍身,記住我教你的口訣,對付他應該綽綽有餘了。”說著,他用二指從袖中取出符紙,輕念法訣,紙上異光一閃,那硃砂的符文竟從黃紙上立起,化作一隻赤色梅花鹿,桃枝般的鹿角,細長的鹿腿,輕盈一躍,穿牆入了柴房。


    緊接著,時嵐安擲出一根針,銀光破空而去,嗖的一聲從天窗中射入,頃刻,前方傳出一陣嗚咽,一個身著圓領袍的男子從柴房中抽搐著爬了出來,那根銀針刺中他的神庭穴,正往外冒著黑煙。


    男子張著血盆大口,掙紮著沖向時嵐安。


    “我的針會令他無法化形,交給你了。”時嵐安穩如泰山,禹步一踏,劍鋒一掃,頓時隱去了身影。這鬼嗅不到時嵐安的氣息撲了個空,轉身要咬謝孤鸞。謝孤鸞有所準備,手腕一轉將斷劍抵在他的心口輕輕一推,往後急退,腳邊枯葉翻飛騰起,刷刷作響。


    天上的毛月亮泛著紅,一圈圈光暈散開來,那朦朧的微光淌在地上,恍若周圍都蒙上了一層棉紗。


    月光下,謝孤鸞看清男子的臉上有些爛了,腫得老高,汩汩地往外流著膿血,麵目可怖。他歪歪倒倒地走了兩步,倏地從口中噴出一股黑紅液體,那液體散發著惡臭,隔著數尺,像血霧般灑到了謝孤鸞的臉上。謝孤鸞毫無防備,霎時間,眼裏如火燒,疼得他下意識地捂住了眼睛。


    “這是濁氣所化,莫要驚慌!”時嵐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謝孤鸞眼前一片模糊,疼痛使他頭皮發麻,生生逼出幾滴淚來,他眼睛看不見,隻能憑藉耳邊呼呼風聲判斷那鬼身在何處。他定了定神,擋下了迎麵襲來的一擊,動作利落地側身翻到了男子的後頭,口中默念時嵐安教給他的殺鬼咒,手一揚,劍光一閃,把這惡鬼從背後刺了個對穿。


    大抵是謝孤鸞學藝不精,這殺咒估計還沒發揮出十分之一的威力,反而激怒了惡鬼。隻聽他喉嚨中發出一陣野獸般的呼哧聲,張牙舞爪,凶相畢露,發了狠要置謝孤鸞於死地。


    但這鬼生前應是個尋常人,力道雖大但攻擊毫無章法套路,即使謝孤鸞目不能視,也能招招化解。漸漸地,謝孤鸞占了上風,這種打鬥絲毫沒有生死相搏的痛快之感,他的臉上浮現出厭煩之色,他啐了一聲,不想再糾纏。


    “得罪。”他輕聲道。


    接著玄劍一揮,兩道劍芒如奔雷閃過,男子的雙臂竟被齊齊砍下,落到地上滾了幾圈。正在此時,那頭符文所化的鹿從柴房中蹦了出來,嘴裏叼著一捆畫卷,來到謝孤鸞的跟前,昂起了頭。


    “找著了,小鹿乖,”時嵐安驟然出現在謝孤鸞身前,一手遞給他一顆藥丸,另一隻手撫上了梅花鹿優雅的頸項,“做得不錯,先把這個吃了,視力很快就會恢復,我現在有事要問問他。”


    男子一看鹿口中的捲軸,頓時哀嚎一聲,兩股戰戰往地上一跪,求時嵐安放他一馬。


    畫上畫的是一名如花的貌美女子,時嵐安合上畫卷溫和一笑,柔聲問:“先告訴我你為何在此?有何冤屈不妨說與我聽,指不定我能幫你。”


    男子蜷在地上,好一會兒才說道:“那幫畜生殺我全家,你問我為何在此?”


    這男子是河東商會的玉料商人,家境殷實,為人本分,但兩年前卻不知因什麽遭遇了殺身之禍,全家十幾口人無一生還,不僅如此,害他之人大約知道他死不瞑目,索性封了宅門,想讓他永遠困在這裏。諸多怨恨無處發泄,亦無人能替他報仇,隻能在半夜時騷擾恐嚇附近的居民。


    “看來還是個行家。”時嵐安若有所思。


    問及死前有何不同尋常之處,商人回憶,慘遭滅門的前一個月,有個神秘僱主托他找人趕製一批璞玉,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時嵐安眼中有光一閃:“璞玉?有何用途?”


    “聽說是雕刻玉佩。”


    “這種玉佩你可見過?”時嵐安繼續問道。


    商人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所賣的玉品質優良,成貨後我見其雕工精細許是價格不菲,便私心藏了一塊,就在東廂房裏。”


    時嵐安抬起下巴,身旁的梅花鹿便竄入了房中,沒過多久就把玉佩交到了時嵐安的手上。謝孤鸞的眼睛恢復了一些,雖還在刺痛,但已勉強能看清東西,湊過頭去一看,卻差點讓他沒站穩。


    這玉佩和程秋白的靈介一模一樣,每一寸花紋都分毫不差!


    時嵐安沒有發現謝孤鸞的異樣,見到玉佩後豁然開朗,對商人說道:“你死得還真不冤枉,隻能怪你運氣不好,和梟翎做了生意。”


    [ 拾陸 ]曉行夜宿


    對行走江湖的人而言,梟翎的名號或多或少會有所耳聞。


    淩雪閣沒落後,梟翎逐漸將其取而代之,做的仍是殺人的勾當,且手段極其殘忍,聽聞還未曾有人能在梟翎的刀下存活。


    時嵐安替朝廷追查梟翎有一段時間了,他道梟翎內部高手雲集、紀律森嚴,成員之間並無太多交集,唯有那塊特殊的玉佩是身份的證明。玉佩不能示以他人,如果被外人見得,梟翎勢必會斬糙除根。


    “所以現下見過這玉佩還活著的,隻有你我二人。”時嵐安調皮地朝謝孤鸞眨眨眼睛。


    謝孤鸞胡亂地點點頭,表麵上他仍在專心聽著時嵐安的說話,實則心頭早已是千思萬緒,理也理不清了:


    葉熹手中的玉佩是梟翎所遺落,那麽那個叫米靈的南疆少年和梟翎就脫不了幹係,他師父是梟翎之人,他會否也是?若是這樣,葉熹豈不是有危險?阿澈擅自將他放走,是否知道梟翎一事?


    這些問題像一團打結的線,越纏越亂,讓謝孤鸞煩躁不安。


    “我這就告知官府你的情況,涉及梟翎,他們不會坐視不管,此事恐怕關乎多起滅門懸案,不能再耽擱,”時嵐安頓了頓,又對商人說道,“我會盡全力替你們一家報仇,你的靈介我便收走了。”


    商人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哀求道:“道長!不親眼看到他們血債血償,我……我實在無法瞑目,也無顏去見我的妻兒啊!”


    時嵐安一愣,搖頭嘆息一聲,輕聲問:“那畫卷上可是你髮妻?你對她如此情深,又何苦來此遭這等罪受?你此番來陽間想必也未知會她,要知道,梟翎在江湖上樹大根深,斬糙除根絕非一朝一夕,她若是在奈何橋邊等你,你情何以堪?”


    “我……”


    “時某不濟,不能以一人之力對抗梟翎,也不能帶你同去,但懇請你信我,終有一日我會給你們一個交代。”時嵐安言罷,對商人俯身長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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