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陷害,果然好重的怨氣,可為何她卻沒有對我……”


    徐斂看了葉熹一眼:“這三年她都在等你出現,她想要回那簪子。你紅顏知己雖多,但手腳還算規矩,她以前確實沒有考慮過殺你。”


    葉熹頓時有些難堪,假裝拿起碎片仔細端詳道:“那物有什麽特別,為何會和這靈介一模一樣?”


    徐斂緩緩站起身,道:“其實這兩支簪子原來是一對,是我在她小的時候送給她的,她雖不記得那時的我,卻一直把它視作珍寶,被你帶走時她傷心欲絕……所以此番她才如此心急。”


    也難怪葉熹會認定這是她的靈介,他雖看起來一副提心弔膽的樣子,心思倒是細得很,緊要關頭仍能藏匿氣息,一舉擊中顧盼的要害。


    可拿去當作擋箭牌的謝孤鸞就沒這麽好過了,他的手臂被葉熹從衣角撕下來的綢子小心地包好,已不再滲血,可灼燒般的痛感仍刺激著他。他理了理袍子,把斷劍包好重新放進了袖子裏,問道:“你為何起初要救我們?”


    “不是我救你們,我隻是不想讓她再造無端的殺孽。葉公子,若沒有這位道長的法器,你們現在恐怕也不會活著,”徐斂盯著謝孤鸞的劍,淡淡地說,“不過我知曉她遲早會是這樣的結局,罷了。”


    “多謝多謝,”葉熹一臉感激地對謝孤鸞笑笑,又轉而試探地問徐斂,“她走了……你不難過嗎?”


    徐斂聽後愣了一下,搖了搖頭。但那一瞬間,他的神色頹唐,身體單薄如紙,就像窗外一陣河風都會把他吹走似的。


    “咳……”沉默了半晌徐斂才說道,“諸位讓我再彈一首《幽蘭》吧。”


    說著,他用手指輕輕一勾,幽怨委婉的調子便傳入耳中。他慢慢地彈著,琴聲似乎又帶他回到了煙雨蒼茫的越州。一汪春水,一片芳菲,一抹柔情都宛如兜遊的浮夢,被聲聲弦響擊得粉碎,四散在嚴寒中。


    此時房中的冰霜開始融化,雪水順著地板流進了fèng隙中,蠟燭根根點燃,暖黃的光線籠罩在他們的周圍,終於使人感到了一絲溫暖。


    兩人安靜地聽,都沒有做聲。曲畢,徐斂向謝孤鸞深鞠一躬,低聲說道:“道長,顧盼妝匣中的妃色穗子是我的靈介,懇請你把它割斷吧。”


    謝孤鸞訝然,他雖隱約感到徐斂有這意圖,但是真正聽到還是心情複雜,他注視著這個徘徊百年的孤魂,不由皺眉道:“你真的願意為了她放棄待在人間?”


    “她的命很苦,”他沒有回答,也沒有看一眼謝孤鸞,目光飄到了很遠的地方,仿佛想從中看出什麽,又像在等待著審判,“我和她終究是人鬼殊途,難以善終。”


    謝孤鸞不再多問,走上前去,拿出了匣中的流蘇:“知道了。”


    “謝兄你真的要……”


    “如你所願。”他沒有搭理葉熹,用劍指向徐斂的靈介說道。


    [ 拾壹 ]百鬼夜行


    天剛出現魚肚白,謝孤鸞和葉熹就被放了出來,二人下了船,在西市巷口買了兩張油汪汪的雞蛋餅。


    “前頭有棧房,先去睡一覺吧,”葉熹打了個哈欠,又扭頭對餅鋪老闆喊了一聲,“大爺,再來個煎餅,多加一個蛋!”


    熱乎香蘇的煎餅一下肚,謝孤鸞也泛起困來,雖然手臂上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可此時他也懨懨欲睡,無力關心其他。訂好住處,他就一頭栽進了睡榻,聞著枕頭的席糙味,很快就睡了過去。


    醒來時已是酉時,斜暉正巧透過窗戶灑在謝孤鸞的臉上。門外叮叮噹噹似是客棧樓下碗筷的聲響,也有人上樓梯踩著木板發出嘎吱聲,卻唯獨聽不到葉熹房間中的動靜。他起身,在走廊裏叩了叩隔壁的門,無人應答,也沒有人的氣息。木門輕輕一推就開了,房裏果然空無一人,葉熹的行李細軟也都沒了蹤跡。


    謝孤鸞不知葉熹究竟作何打算,他在屋內逛了一圈,仔細檢查門窗發現皆無暴力侵入的痕跡,可見他並沒有遇到危險而是自行離開的,可房門未鎖也沒退房,說明……


    “謝兄,你在做什麽?”


    葉熹的聲音從背後響起時,謝孤鸞正趴在地上檢查榻底。


    兩人對視了片刻,謝孤鸞便拍拍膝蓋上塵土站了起來,問道:“你去用晚膳了?”


    “還沒來得及呢,去藥鋪幫你拿了點傷藥,這不準備上來叫你一起去吃嗎,”葉熹哈哈一笑,將藥盒遞給謝孤鸞,“不過你怎麽在我的房間?”


    “時候不早了,走吧。”謝孤鸞點頭,若無其事地向外走去。


    “好嘞,可把我給餓壞了,但是謝兄,你為何會在這裏……唉,你走慢點!”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兩人已坐在客聚如潮的食肆中,正等著上菜。謝孤鸞打量著葉熹,心中還有些許尷尬。葉熹即使隻是短暫地離開,也隨身帶著行李,這點很奇怪,但無論怎樣,剛才也是他小人之心,對葉熹起了一瞬的疑慮。


    “葉公子,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他剛拿起茶碗,就聽到對桌有人議論道:“雲良閣的顧驚鴻投河了,你可曉得?”


    謝孤鸞和葉熹交換了一下眼色。


    “聽說是和一個伶人殉了情,要做那梁祝化蝶而飛呢!”


    又一人說道:“怎會如此癡傻,爺把他贖出去納她為妾,錦衣玉食好好供著,也比便宜了一個戲子強。”


    “你這俗人哪兒懂人家姑娘心中所想?真真可惜了這麽個美人!”


    是可惜了,謝孤鸞暗自想到。一提到她,他的眼前總是浮現出阮夢秋的樣子。女子本就不易,一如顧盼和阮夢秋這樣,骨子裏有著江湖兒女的豪情,想求得長相廝守、海枯石爛,這本無錯,但這樣的專一有幾個人給得起?像徐斂般癡情之人,這世間恐怕少有。


    葉熹和他想到了一處,咂咂嘴說:“我還真佩服徐斂,顧盼死了,他還能泰然自若地替她寫遺信,順便把我賒下的飯錢也還了,說起來也是幫了咱們一個大忙。”


    謝孤鸞挑了挑眉毛,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銀鈴的脆響,回頭一看,一抹紫色消失在樓梯轉角處。這種情況總會讓謝孤鸞有不好的預感,事實證明,他的直覺很準。


    回到客棧後,葉熹來屋裏幫他換藥,給了他一件赤金色棉袍暫時穿上便回了房。謝孤鸞白日了睡飽了覺,到晚上反而清醒,睜眼望著月白的窗紙,許久也沒有睡意,便在腦子裏計算著到太原的腳程。


    若是明日出發趕路,也要臘月才能抵達太原城,當務之急還是替師叔找到秦玉顏,至於阿澈隻能順其自然,如果他一直未出現,就等了了這樁事再從長計議。


    不知不覺已到天已經黑透,奇的是這夜靜得不尋常,沒聽到更夫敲著梆子,吆喝著“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反倒是醜時之時,窗戶突然發出了哢噠的一聲輕響,接著就被豁開了一道fè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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