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黃的燈光打開,坐在沙發上的黃少天抬起頭,一如既往是麵對喻文州時的微笑。


    “回來啦喻大部長?”


    並肩(中)


    藍河停在了301門前。


    手中的鑰匙被握得有點緊,透出一絲銅鏽的味道。走廊鋪著厚厚的暗紅地毯,配合著磨砂的黃色燈光,閉上眼睛再睜開的一瞬間,藍河覺得有點兒像那年的地下監獄。


    也是這樣默默站在門口,葉修站起來走到自己麵前,和自己說保重。


    好像在昨天。


    忽然有些惶恐,或許葉修把這套密碼教給了他最信任的同誌呢?葉修身份那麽敏感,輕易回到南京會有很大風險,而且怎麽會這麽湊巧讓葉修知道,這次被安排接頭的人就是自己呢?


    或許根本不是葉修……


    臨到見麵的時候才跳出來這些讓人手足無措的問題,真是要命。藍河不知道等一下開了門,自己會是什麽反應。如果是葉修,難道要順手抄起什麽東西砸過去然後大吼“你怎麽又回來了”?如果不是,空歡喜一場,自己又會是什麽表情?


    那句話沒錯,相見不如不見時。原本以為順水而逝的緣分,在幾乎被淡忘成習慣的時候重新歸來,一時間慌不擇路。但是見麵還是必須的,他首先是軍統南京站的行動組長,是一名特工,內心想什麽、顧忌什麽,都是其次。


    鑰匙插進鎖孔,向右緩緩轉動,鎖芯和鑰匙孔咬合的聲音窸窸窣窣,象徵著整個過程的推進。


    哢嚓,門開。


    燈沒開,看不到有人。特工的習慣性警覺,讓藍河並沒有馬上進入房間關上門,而是前手握在門把手上,另外一隻手默默伸向腰間,保持著拔槍的姿勢上前一步,接著窗外投射進來的微弱月光,掃視房間之後快速閃身,舉槍麵對門後的空間。


    但就是這轉身的一瞬間,藍河感覺到身後有人動了。


    匕首的陰風劃破寧靜的空氣,向藍河的頸部刺來。藍河馬上轉身向後閃躲,匕首擦著領帶過去,對方卻已經在他向前進攻的時候移步到了他的身後,再一次抬腿飛踢。


    探知到對手身手不凡,藍河驟然緊張加倍。側身一躍躲過這一腳,在躍起還沒有落下的時候就伸手拔槍,沒想到對方反應更快,直接一肘打在藍河手腕上,同時另外一隻手上的匕首趕到,直衝藍河後心。無奈藍河放棄拔槍的動作,順勢一低,在地上翻滾出一段距離,起身再戰,對方攻到眼前,左手抬起擋住攻擊,右手的袖口刀已經出鞘,悄無生息劃向對方腰間。


    這一下讓對方也緊張了一瞬,後退閃避的同時藍河抓住空檔拿到主動權,送上一次膝擊,想讓對方倒地。


    可是出乎藍河的意料,這原本不好避免的一擊,對方居然雙手交叉接住了!藍河的腳腕被鎖在雙臂之間,一瞬間奪回來的主動權驟然消失。


    那把匕首靜靜地停在藍河的脊柱前,隻要用力刺進去,足以致命。可是兩個人的動作在這一刻停止了。藍河背對著黑暗中的人,一隻腳還被那人的雙臂夾著,後背沒有防備,麵對一把鋒利的匕首。


    但同時,藍河的右手和那人的頸部持平,袖口刀已經架在了動脈的位置。


    在麵臨生命危險之後,呼吸有些急促,額角有些寒霧。301房間再次恢復死寂,這個姿勢不怎麽舒服,可是兩人沒有動的打算,就停在這裏。


    片刻之後,還是一個擁抱,再一次打破沉寂。


    還是和那年一樣,葉修從背後收緊懷抱,將藍河擁在胸口。


    但是藍河卻沒有向上一次一樣抽離自己,走遠之後才放縱眼淚。這一次,在這個擁抱裏,藍河放心地向後靠去,流下眼淚。


    被生死戰友暗算,身受重傷,他一個人盯著醫院的天花板發呆;淞滬會戰,全軍潰敗,在屈辱和遺憾中撤退,他一路無話;南京保衛戰,麵對上萬平民百姓卻無力保護,反而連累他人才苟且得安回到重慶,他默默領下潛伏任務回來;再臨南京,目睹破碎山河、千瘡百孔的金陵故地,他沉默不語,安靜地完成著自己該做的事。


    所有值得流淚的事他都沒有流淚,所有難以承受的痛苦他都默默地背負了下來。


    在最黑暗的夜晚他沒有因為恐懼而閉上眼睛,因為他抬頭看到星辰,看到了他想看到的。等到遠在星辰的幻象實現在眼前,他終於不需要再堅強。


    臉上一片溫熱,溫度如同重逢之時跳動的心髒。所有的沉默和隱忍都隻是為了這一刻,為了有生之年的再一次相見。這一刻恍若夢中,尤為惶惑。


    但是這個擁抱坐實了這一切,讓藍河有足夠的理由卸下所有的偽裝。


    葉修感覺到了手臂的濕潤,仿佛知曉藍河的心。


    這一刻對於他來說也是從未有過的感動和幸福。兜兜轉轉,誰欠誰的命都算不太清,該不該遇見、該不該重逢也說不清,但是這個國破家亡的時代,他們終於還是站在了一起,選了同一條路。即使每一天醒來都會麵對生死不定的局麵,不知道晚上還能不能安然無恙躺在床上睡覺;即使他們分屬不同黨派,還曾經長時間立場敵對、自相殘殺。


    但是他們在戰火紛飛的年歲裏僥倖求得了分別後的重逢,以後還可以並肩作戰,生死與共。


    還有什麽比這更值得高興呢?


    懷抱收緊,如同兩顆心髒的靠近。


    “我回來了。”


    註:這裏的新政府就是汪偽政府,其實際成立時間是1940年,劇情需要所以設定提前了。喻文州的職位是情節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桌子上已經鋪開了日本領事館的圖紙,以及周邊環境的描繪。簡簡單單一支鋼筆,還有兩杯冒著熱氣的茶。


    工作開始,畢竟現在不是追究感情的時候。片刻的情緒波動之後,此時麵對圖紙的藍河眼角已經沒有淚痕,葉修也和往常一樣,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


    “後天晚上,日本領事館會舉辦一個招待酒會,內部例行,慶祝前線戰事的推進。”


    “所以作為生麵孔,直接以與會人員的身份混進去不太容易。”


    “那就別大搖大擺混進去了唄。”


    “這麽看來你有辦法了?”


    聽葉修那副懶懶散散的口氣,藍河心下瞭然,八成這傢夥已經有了什麽鬼主意。不出所料,葉修拿起鋼筆,在街區圖紙上畫了個圈。


    陸軍醫院?


    藍河有些詫異地看著葉修,一臉“你是不是過於自信需要吃藥”的表情。


    “你這是要假裝刺殺田斌,然後分散敵人注意力?”


    “嘖,什麽叫假裝刺殺,既然來一趟還不多辦幾件事?做了他還不是舉手之勞。”


    田斌,這個名字已經在藍河心裏裝了好幾天了。這個人是在上海被捕的軍統行動組組員,被捕之後叛變,造成了軍統上海站兩人死亡、兩人被迫撤出原位置的損失,現在這個人被日本人護送到南京,在陸軍醫院養傷。上麵已經下達了命令,伺機除掉這個叛徒,因為他還見過南京站一組的三個人,如果他傷愈之後再次被審問,南京站也會遭受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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