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驚雷劈開了夏末的天空,鉛雲黑沉沉的壓在天幕的末端,眼見著又要落下暴雨。天氣有些冷了,一些不耐寒的樹木已然黃了葉子,風一吹便卷的漫天漫地,為天地間平添了幾分蕭瑟之感。


    這裏是距離渝州城不到三十裏外的荒郊小鎮,方才下過一場暴雨,空氣中都是清新而濕潤的水氣,棧道遠處有兩個人影騎馬奔來,馬蹄踏過之處揚起一片起泥漿,一直行到小鎮中一處客棧前才停了下來,雙雙翻身下馬。


    “所幸是趕上了,這暴雨說來就來的鬼天氣,真讓人受不了。”走在前方的緋衣少女鬆了口氣,抬頭望了望客棧在風中飄揚的破舊酒招旗,這已是抵達渝州城之前唯一能夠落腳的地方,破是破了點兒,好歹也能遮風擋雨,總比在這雨季之中宿荒郊來的好。


    緊隨著緋衣少女身後下馬的是一個清俊的白衣青年,臉色卻不怎麽好,眉宇間纏繞著一絲隱約的病氣,薄唇抿成一條線,看上去毫無血色,整個人正在這秋風之中像是快搖搖欲墜一般。


    蘇洛有些擔心的握住了李舒夜的手,青年的手幹燥而冰涼,像是塊巨大的冷玉,她忍不住渡了一縷內息過去,對方卻搖了搖頭阻止了她的動作。


    “莫要浪費內力了,阿洛,我撐得住。”李舒夜輕輕笑道,他的身體本經不得這般騎馬趕路的折騰,又恰逢暴雨之季容易沾染上濕寒氣,這一路行來便格外辛苦,若不是有蘇洛在旁時時以紅塵心法緩解寒疾,怕就撐不到這渝州城了。


    蘇洛前一日才料理了一幫圍剿他二人的雲湖盟追兵,此時也是疲累不堪;不得不說蕭雲的確有坐穩盟主之位的手段,竟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將蘇洛的通緝令貼了一路,大肆宣傳魔教妖女複出江湖的傳聞,引得窺視天魔噬心*之人一路上前仆後繼,讓二人疲於應付。


    凜淵閣的勢力主要盤踞在蘇淮一帶,一旦李舒夜回到淮南,蕭雲再想有動作便難於登天,他顯然也明白這一點,因而兵行險招,誓要在二人回到蘇淮之前得手。眼下已近渝州,離蘇淮不過五六日的行程,雲湖盟的圍剿定會越來越瘋狂,在這之後還有無數硬仗要打,蘇洛的內力自然是能省則省最好。


    李舒夜不是會無故逞強之人,蘇洛也就沒再堅持,點了點頭栓好了馬,而後與他一道走進了那破舊的小客棧中。


    “小二,來壺熱酒。”蘇洛隨意挑了張角落的桌子坐了下來,將緋刃往桌上一放,回頭朝迎上來的小二招呼道。小二很快便將溫好的熱酒端上了桌,還順帶上了兩碟鹵牛肉與拍黃瓜,蘇洛連夜趕路之下早已饑腸轆轆,一杯熱酒下肚,又吃了一些牛肉,這才感覺手腳回暖,整個人都從疲累與饑寒之中恢複了過來。


    李舒夜也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發出一聲輕歎,二人冒雨連夜趕路,免不了沾了一身濕寒之氣,此刻一杯熱酒下肚倒是最好的慰藉;他抬頭看了看一陣狼吞虎咽的緋衣少女,微微勾了勾唇角,眼中卻流露出心疼之意,“慢些咽,待我們回到淮南,定要好好吃上一頓接風洗塵的晚宴。”


    “唔……有秦姐姐的手藝就夠了。”蘇洛笑的眼睛彎彎,夾了一筷子黃瓜到李舒夜碗裏,“知你不喜食肉,黃瓜總要吃一些墊腹罷?”


    這樣的小店裏端上熱菜還需要些時間,李舒夜便慢慢將蘇洛夾過來的黃瓜嚼碎咽了,他的手指修長而白皙,骨節分明有力,做出這般持筷握筆時的姿勢最是好看,蘇洛捧著臉一邊吃牛肉一邊笑眯眯的盯著李舒夜的手看,張嘴接住了他夾到自己嘴邊的黃瓜片。


    “阿洛。”李舒夜垂首看她,似是意有所指,蘇洛嚼著鹵牛肉與黃瓜,俏皮的朝他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


    紅塵心法擅取天地之息,周遭任何細微的變化都逃不過蘇洛的眼睛,更何況在這逃亡途中她從未有一刻倦怠,此時自然已經看出周圍幾桌假裝用膳之人來者不善。


    那幾桌人從蘇洛走進客棧之時便將目光鎖定在了她身上,不管如何掩飾蘇洛也始終感覺到那若有若無的視線追尋著自己,她微微一笑,依舊不動聲色的喝著酒,左邊三桌之人武功一般,在察覺到她走進客棧之時明顯氣息不穩,從統一的佩劍樣式來看應該是青麓劍派的弟子;而右邊兩桌的四人明顯棘手的多,吐息綿長平穩,都是內息深厚之人,哪怕目標近在眼前也是不急不躁,連殺意都隱藏的很好,蘇洛用餘光瞟了一眼,發現那四人使得都是與蒼鈞相似的長劍,竟是雲湖盟南庭之人。


    蘇洛微微有些意外,蕭雲從南庭起家,南庭之人可謂是他最隱秘的心腹,看樣子自己那日的拒絕的確是惹惱了他,這才到渝州便迫不及待的派出了壓箱底的南庭高手,想要將她二人一網打盡了。


    感受到那些人蠢蠢欲動的殺氣,蘇洛在心中冷笑了一聲,南庭的高手又如何?如今她紅塵心法大成,想要攔住她蘇洛手中之劍,就算是蕭雲親自來也不見的有把握。


    天空中驀地有炸響一聲驚雷,頓時閃的客棧之中耀如白晝,那些人幾乎是在雷響的瞬間同時出擊,從四麵八方攻向了蘇洛與李舒夜所在的角落,蘇洛起身一腳踢翻了跟前的木桌,蘊含了她內息的木桌直直朝前飛去,慣飛了一個青麓劍派的弟子,她拉著李舒夜逃出了包圍圈,手中緋刃出鞘,清冽的緋光晃的一眾偷襲者心驚膽戰,蘇洛拔刀攻向了離她最近的一人,而李舒夜則趁亂隱匿了身形,不讓自己成為她的後顧之憂。


    霎時間刀光劍影亂舞,兵器碰撞之聲不斷傳來,合著門外淅淅瀝瀝的水聲,聽得人心驚肉跳;這醞釀了許久的暴雨終於如約而來,隨著驚雷之聲衝刷著大地,仿佛要將這世間的汙穢全數洗淨一般。


    偷襲者顯然醞釀已久,層層包圍將蘇洛困於其中,客棧之中四處都是散落的桌椅,滿地狼藉,店小二早已不知躲到何處去了,蘇洛微微眯細了眼睛,手中運力,趁那群人再次襲來的檔口一刀砍斷了窗栓,翻身落到了外麵。


    偷襲者緊隨而至,以青麓劍陣將蘇洛團團包圍,大雨衝刷著視線所及之處,那無數包圍而來的劍刃在雨水的濕氣中泛起一圈森冷的銀光,呈排山倒海之勢朝蘇洛襲來,幾名青麓弟子配合的十分嫻熟,蘇洛提劍格擋住第一輪,便有第二輪劍刃夾雜著銀光撲來,車輪般一層層嚴密的壓過來,這從青麓傳承了百年的戰陣將每個人的武力都發揮至了極限,饒是蘇洛武功高強也是雙拳難敵四手,被逼的連連退後,有些狼狽。


    眼見那圈銀光再次整齊的指天,回旋,猛襲而來,蘇洛眼神一凜,瞳孔深處一抹碧光閃過,被大雨微微浸濕的長發也寸寸染白,紅塵心法強勁的內力運走周身,她緩緩吐出一口氣,壓低身體平舉緋刃,手中利刃頓時緋光大盛,泛起一圈凜冽的劍氣彌散在雨中,激得落下的雨絲如銀針般簌簌飛出。


    她大喝一聲,手中緋刃當空劈下,劃出一道如彎虹般的凜冽劍氣將劍陣中的青麓弟子震的倒飛而起,竟是以蠻力硬破了這尚未真正成型的青麓劍陣。被擊飛的青麓弟子倒地之後哀嚎不已,剩下的人也是麵麵相覷,不敢在貿然上前,顯然是被蘇洛這彪悍的一擊給唬住了膽子,沒想到這血魔傳人消失數月,竟是比從前更厲害了。


    在那些青麓弟子晃神之際,南庭的四人拔劍刺出,呈四方包圍之勢同時朝蘇洛攻去,蘇洛不敢大意,緋刃在手中挽過一道炫目的圓,蕩開一圈緋色的劍氣將四人同時逼退數尺,卻是從尉遲昭那裏學來的西域刀法;她長袖輕挽,再次拔劍刺出,衣裙在風雨中飄搖,卻是絲毫未被雨水打濕,周身微微泛著緋光,仿佛被無形的氣勁所包圍。


    被蘇洛的內勁擊飛的雨滴打在身上猶如針刺般疼痛,那四人不得不拔劍抵擋,蘇洛的身形急如迅雷,似乎一點沒受這暴雨的影響,朝著離她最近的一人襲去,緋刃在大雨中劃出炫目的痕跡,兵器碰撞之聲不絕於耳,那人被逼的連番後退,最終被緋刃的劍氣割開了蒙麵的兜帽,一頭長發頓時披散開來。


    蘇洛一怔,沒想到這兜帽之下還是個熟麵孔。她曾於蕭雲共同經營南庭四年,裏麵的人自然熟悉,眼前這人便是南庭中一位堂主,輪實力能排進雲湖盟前十,難怪能獨自抵擋她手中緋刃而不懼。在那四年之中蘇洛與這堂主也有數次交手的經曆,多是在南庭時閑極無聊的即興比試,沒想到再次交手時卻是在這樣你死我活的血戰之中。


    “……洛姑娘。”那人也是一怔,見蘇洛未有立刻攻上,朝身後的同僚壓了壓手,而後恭敬的一抱拳。蘇洛挑了挑眉,緋色的衣袂在風雨中上下翻飛,依舊保持著紅塵心法最高階的狀態,隨時打算拔劍而出。


    “盟主並未對您下達追殺指令,他不會取您性命,還請您放棄抵抗,隨我等回到雲湖盟。”蘇洛在過去四年中積威已深,那堂主下意識的用了尊稱,抬頭看了看眉目依舊明豔如畫的緋衣少女,心中也有些惶然。


    “嗬,回去?蕭雲是這麽跟你說的?”蘇洛嗤了一聲,像是聽到了個天大的笑話,“別人也就算了,程堂主還會不知蕭雲如今所練是何邪功?他對我做下的那些事,我未有拔劍挑了雲湖盟已然是看在昔日同僚之情的份上,他卻大言不慚的要我回去?”


    程堂主是蕭雲為數不多的心腹之一,對於天魔噬心*以及青麓地宮的真相自然是心知肚明,此刻被蘇洛當麵質問,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如此,洛姑娘便休怪我等不客氣了!”


    他話音未落已然提劍攻上,蘇洛一刀擋住對方的攻勢,絲毫未將這人廉價的勸和放在心上,她一刀逼退程堂主,轉身架住另外二人的攻擊,而後生生以劍氣將第四人的長劍震的脫手離去。雖是以一敵四,蘇洛卻並未落了下風,彎了彎唇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緋刃淩空劃過。


    “這話原封不動的奉還與你,看來我是太久未出江湖,讓程堂主忘記緋刃的厲害了?未抱著一決死戰之心而前來挑釁我,程堂主以為你四人會有一絲一毫的勝機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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