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深潭的出口通向了一個淺淺的山洞口,待李舒夜精疲力盡的背著蘇洛從冰冷的潭水中浮出時,終於看到了那久違的日光,心中頓時一鬆,差點就又掉入潭底去了。


    他扶著蘇洛一步一拐艱難的從那山洞口走了出來,再次呼吸到森林間清新的空氣,頓時有一種死裏逃生的慶幸感。此時的兩人是說不出的狼狽,周身濕透不說,蘇洛滿頭白發的陷入昏迷,而李舒夜也是麵色蒼白衣衫僂爛,身上多處被岩壁擦傷的地方,手臂上還有一處狹長的刀傷,看上去很是可怖。


    一聲鷹嘯自二人頭頂響起,卻是那日送信來西川的黑隼,在兩人頭上不斷盤旋鳴叫,像是在召引什麽人過來一般。李舒夜微微鬆了口氣,想來是等在外麵的李洵知曉了地宮中的異變,因此才召來黑隼尋覓他二人行蹤。


    果不其然,黑隼在空中盤旋三圈之後,不遠處的灌木叢中一陣輕微的響聲,勁瘦幹練的黑發少年出現在了李舒夜跟前,屈膝下跪行了一禮。


    “李洵,你做的很好。我需要能盡快回到淮南的馬車,安穩舒適一些的,阿洛的傷勢經不得折騰。”李舒夜一陣劇烈的咳嗽,麵色蒼白的毫無生氣;那深潭的水冰冷徹骨,正是他體內寒毒的大忌,隻是為了逃出地宮也顧不得那許多了。


    李洵抬起頭,卻是被兩人淒慘的樣子給嚇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了李舒夜。他記憶中何曾見過這樣的凜淵閣主,更別提那能打的他還不了手的蘇洛,此時看上去居然比閣主還要虛弱,仿佛下一刻就會撒手西去一般。


    那地宮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他隻聽聞入口處守衛的弟子們說起被通緝的洛夜二人,卻沒想到二人會被那幫他眼中的烏合之眾搞的如此狼狽。


    李舒夜擺了擺手,沒有力氣再多言語,李洵見狀趕緊從他手中接過了昏迷的蘇洛,白發少女那氣若遊絲的狀態再次讓李洵驚了一驚,倒吸了一口涼氣,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他背著蘇洛護著李舒夜朝森林之外走去,馬車其實一早就備好了,李舒夜本身並不會武功,通常任務中一擊得手後都需要盡快逃離現場,因此李洵對暗中接應他一事輕車熟路,在聽聞地宮異變的同時便暗中為李舒夜安排好了撤離的道路。


    李洵朝天打了一聲呼哨,那黑隼頓時盤旋兩圈,朝森林前方飛去,森林的小道邊上停留著一輛低調普通的馬車,混入城中便不易被察覺到,李舒夜在馬車前停下了腳步,略略思索,而後解下了蘇洛的外衣遞給李洵,又伸手拔起他的發髻,讓少年一頭烏發披散開來。


    未等李舒夜多言,李洵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撥弄了一下頭發後換上了蘇洛的外衣,他還處於正在發育的少年體型,從背後看去倒是跟蘇洛差不離,朝李舒夜點了點頭後便協助他將蘇洛抱上了馬車,而後退到了一邊。


    “蕭雲心思縝密,斷然不會就此放過阿洛,李洵你且留在山中阻他一阻,切記不可泄露凜淵閣總堂之方位。”李舒夜說著,劇烈的咳嗽了一陣,神色虛弱了三分,似是疲憊至極,“斷不可讓任何人尋得阿洛,若是遇到可能泄密之人,殺無赦。”


    他的話音中帶著濃烈而決絕的殺意,李洵俯首領命,正要離去之時卻又被李舒夜給叫住了。他誓要為蘇洛掃清一切威脅,而那地宮中此時就有一人,不僅知道凜淵閣的真麵目,甚至還一度來到隱秘的總堂,是唯一有可能泄露他們所在方位的巨大威脅。


    然而若真為這樣的理由而殺了葉昀,待到蘇洛醒來,就該為此跟他生分了罷?李舒夜閉了閉眼睛,伸手輕輕撫開了少女淩亂的額發,最終還是歎了口氣,讓李洵領命離去了。他讓蘇洛虛靠在自己懷中,而後揚起了韁繩,駕車禦馬而行。


    馬車一路顛簸,震的李舒夜眼前一陣眩暈,他體內的寒氣因那冰冷潭水的刺激而一陣陣的翻湧,凍的他骨頭縫都是僵硬的劇痛,差點就要握不穩禦馬的韁繩。隨著他的體溫越來越低,盤繞在李舒夜手腕上的冰蛇終於也忍不住遊了出來,歪著腦袋看向他,吐了吐鮮紅的蛇信。


    李舒夜看著那小小的冰蛇,露出一絲苦笑。他體內寒毒即將發作,是斷然撐不到淮南了,眼下讓冰蛇咬上一口倒是最好的方法,他妥協般歎了一聲,將修長白皙的手指伸到了冰蛇身邊,冰蛇立刻會意,甩了甩尾巴尖便一口咬住了飼主的手指。


    李舒夜痛的悶哼了一聲,英挺的長眉緊緊的絞在了一起,很久都沒有舒開。冰蛇集聚天地靈氣的寒毒又豈是尋常人能夠忍受的?那霸道無比的寒意湧入體內,一番纏鬥之後便壓製住了李舒夜體內蠢蠢欲動的寒毒,直到冰蛇慢悠悠的鬆開了口,那凜冽的寒意勉強撤去之後李舒夜才忍不住鬆了口氣,額上已是冷汗淋漓,眼前也是一陣陣的發黑。


    他的體溫冰冷的根本不似常人,也襯得靠在他懷中的蘇洛愈發溫暖起來。李舒夜忍不住伸手握住了懷中緋衣少女的手,與她親密的十指相扣,似是想要從她手中汲取一點點溫暖一般。自從遇到了蘇洛之後,李舒夜再也未用過冰蛇療毒,以至於如今覺得那以毒攻毒的劇痛愈發難以忍受了。他完全不敢想象沒有蘇洛在身邊的日子,不僅是因為體內的寒毒,更為著少女眼中那不含一絲雜質的明麗笑容。


    已然見識過晨光的溫暖,他又如何還能退回冰冷的黑夜中去呢?


    李舒夜緊扣著蘇洛的手,在寒毒的餘痛中默默的擁緊了昏迷不醒的緋衣少女。


    ——他一定要救回阿洛,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


    二人乘坐馬車,一路經由凜淵閣的勢力接應,以最快的速度暗中潛回了淮南城的落日樓中。


    秦意一早便得到黑隼的通報,此時就等候在落日樓的後門前,馬車一到便安排人手接應,小心翼翼地將蘇洛抱下來送入房間中安頓後,隨李舒夜一道進了書房。


    李舒夜的神色看上去非常疲憊,用手指不斷的捏著緊皺的眉頭,似在思考什麽難題。秦意拿出藥箱替他處理那些被岩壁擦傷的地方以及手臂上的刀傷,一邊包紮一邊微微蹙眉,李舒夜低頭看了她一眼,囑咐她小心別沾上了傷口處的血。


    秦意動作麻利,很快便處理完了李舒夜的傷勢,看著自家閣主欲言又止。李舒夜的血是劇毒凝邪,身體又是蘊含百毒羸弱不堪,因此他從來不是一個會虧待自己的人,像眼下這樣受傷之後放任傷口流血不顧的情況過去從未發生過,秦意的記憶中從未見過這樣驚慌失措的李舒夜,即使他隱藏的再好也遮不住他眼底流露的恐懼之意。


    那個連天下與身死都能置之度外的凜淵閣主,竟然也會害怕?秦意咬了咬唇,想起了昏迷不醒的蘇洛,心情也愈發沉重了起來。


    此番蘇洛所受之傷,竟是這般嚴重,以至於連李舒夜都束手無策了麽?


    “閣主。”秦意斟酌了一番才開口,李舒夜卻疲憊的擺了擺手,沒有讓她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李舒夜當然明白她想要說什麽,他眼下的狀態連自己都覺得陌生,更何況與他相熟多年的秦意,“……一想到阿洛有可能死在我跟前,我就止不住的焦躁不安,秦意……我知道這不像我,但我控製不住。”


    體內的鬱燥之氣從未停止過翻湧,李舒夜長長的籲了口氣,抬起頭來看向跟隨自己多年的下屬。他眼中冰冷而濃鬱的殺意讓秦意忍不住心驚,她忽然意識到李舒夜壓抑著的並不隻有對失去蘇洛的恐懼,還有想要毀滅一切的怒氣。


    這才是當初那個不足舞勺便取代李淵統領凜淵閣的少年,秦意微微躬身,也不再多言。


    李舒夜又捏了捏眉頭,隔了好一會兒麵色才平靜下來。他比誰都清楚眼下局勢的緊迫,自然沒有再多的時間供他調整心緒,雲湖盟的追殺,蕭雲的栽贓,蘇洛的傷勢,都需要他盡快著手處理,李舒夜深吸了一口氣,而後閉了閉眼睛,將眼下所有情勢都納入了考慮範圍,仔細思索了一番。


    “…………秦意,召回閣中待命的成員,密切注意雲湖盟以及各大門派的動向。”許久,李舒夜的聲音才緩緩響起,已然不見了初回落日樓時的焦躁,“讓冬蟲夏草去青麓接應李洵,回程途中去雲湖堡一趟,探查任千行的下落。”


    凜淵閣中皆以植物草藥之名為代號,唯有冬蟲夏草是兩人一起行動,為凜淵閣中不為人知的詭秘尖刀,秦意點了點頭,見李舒夜沉吟一聲,又道,“從今日起回絕任何與凜淵閣相關的造訪,落日樓照常開門,出入之時需倍加小心,不要叫人看出破綻。準備千年保心丹與十香返生丸…………再加一味白露為霜。”


    李舒夜閉了閉眼睛,“阿洛身邊十二個時辰都得有人看護著,每一個時辰向我稟報一次情狀。最後……替我修書一封與雲苓,讓她即日啟程,回落日樓中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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