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蘇洛睡的很沉,然而朦朧間她總是聽見某個聲音徘徊在她耳邊,像是重物落地,夾雜著某種詭異的咀嚼聲,機械的重複著揮之不去,許久之後終於將她給吵醒了。蘇洛艱難的睜開眼睛,耳畔依舊回想著那似夢非夢的詭異聲音,她躺在床上愣了半響,忽然回過神來,提劍便向聲音的來源處衝了過去。


    李舒夜也已經起來了,朝蘇洛搖了搖頭,手指放到嘴邊噓了一聲。門外月明星稀,兩人就著月光將寨子裏的一切都盡收眼底,李舒夜打了個手勢,兩人一同朝著那聲音的來源處走去,在十步開外的地方停了下來,屏住呼吸仔細觀察。


    那聲音是從某座房子的底部傳來的。南疆氣候潮濕,因此房屋多為吊腳樓,修建時都會先搭建一個尺餘高的空台,再將房子修於空台上,這樣既解決了潮濕防腐的問題,通風效果也很好,非常實用。發出聲音的那東西此刻就躲在空台下,動作十分遲緩,連咀嚼聲都是一下又一下,沒能連成一片。


    這還是兩人在這苗寨中遇到的第一個活物,不禁都有些緊張,蘇洛打量了一下那空台的高度,順手撿了塊小石子彈過去。那石子裏灌注了蘇洛的內力,打中的力道絕不會小,然而空台下的東西隻是頓了頓,沒一會兒咀嚼聲又規律的響了起來。


    蘇洛皺了皺眉,所幸顯出了身形,朝那空台下的東西高喊,“何方神聖,為何不現身說法?”


    那東西似乎對聲音有反應,咀嚼聲停了下來,緊接著一陣摩擦聲響起,一個黑乎乎的身體從空台下緩緩的爬出,朝著蘇洛的方向一點點的移動過來。


    就著南疆明亮的月光,蘇洛跟李舒夜終於看清那東西的真麵目,不由齊齊倒抽一口冷氣。


    那竟然是一個‘人’,依稀可見穿著苗人的衣物,卻也破破爛爛,幾乎遮不住身體。那人攀爬的姿勢極其別扭,全身關節都扭曲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顯然不是活人能為;全身已然高度腐壞,肌肉中冒著詭異的綠色,在爬行的過程中不斷剝落,留下一路粘稠的碎肉。那張臉則更為可怖,已然近似骷髏,眼眶跟鼻間都是空洞洞的,臉頰上卻還連著些許腐肉,喉嚨中咕嚕著發出如漏風箱般的吼聲,手裏抓著一隻破破爛爛的老鼠,應該就是剛才咀嚼的東西。


    蘇洛駭的全身寒毛倒豎,饒是她行走江湖多年,見過無數詭異血腥的場麵也比不上如今眼前之景。這居然是一具爬行的屍體,一具顛覆了她所知常識與信念,可以活動可以咀嚼老鼠的,高度腐壞的屍體。


    這東西究竟是何物?蘇洛一陣心驚膽戰,眼睜睜看著那腐屍朝自己爬來,甚至忘記了躲開。


    “阿洛!”卻還是李舒夜先回過神來,一聲立喝喚醒了蘇洛。緋衣少女連忙轉身,那腐屍卻忽的站了起來,直著胳膊朝她掐來,動作迅猛的完全看不出剛才的遲緩,蘇洛又驚又駭,手中緋刃出鞘,幹淨利落的刺入了那腐屍的心髒;腐屍痛嚎一聲仰倒在地,便不動彈了。


    “舒夜…………”蘇洛心有餘悸,看著緋刃上殘留的黑血,眼中滿是驚疑。李舒夜也深深皺起了眉,望著地上的腐屍沉思。


    “原本已經死去的人死而複生……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黑發的青年沉吟了一聲,“或許也不能稱之為死而複生,隻是屍體還能動罷了……”


    “這就是苗寨一年來毫無音訊的原因?”蘇洛甩幹淨緋刃上的黑血,卻並不收回袖間,打算打點水好好洗一洗再說,“如果這是真的話……搞不好……”


    蘇洛望著這空無一人的苗寨,覺得背後有些發涼,“搞不好這裏的人不是逃走了,而是……”


    “阿洛……”李舒夜看向了她的後方,聲音有點幹啞,“真的是‘搞不好’了……”


    連綿不斷的悉索聲從四麵八方響了起來,蘇洛驚駭的回頭,隻見無數奇形怪狀的腐屍呈包圍狀往這邊慢慢移動了過來。她竟一語成讖,這座苗寨的住民果然都變成了那種詭異的腐屍,沐浴著月光低吼著紛遝而來。


    蘇洛咽了咽喉頭,手指用力握緊了緋刃。忽然一陣沙啞的嗬氣聲響起,蘇洛回頭一看,卻是之前被她一刀貫穿心髒的腐屍又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加入了包圍的腐屍大軍裏。看來刺穿心髒並不能真正殺死這些腐屍,蘇洛一陣心慌,從小到大第一次產生了名為懼怕的情緒。


    若包圍過來的是一群人,那麽來多少蘇洛都不懼;然而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如現在這般提劍麵對一群蠕動的腐屍,並且尋常人的弱點對它們來說絲毫不起作用,她可以無數次的刺穿這些腐屍的心髒,然而腐屍們也可以一次又一次的站起來。這是一場沒有盡頭的殺戮,而結局必然是她自己率先力竭而死。


    “阿洛。”李舒夜捏了捏她的手心,那偏涼的體溫此刻卻莫名給了蘇洛一些安心的力量。


    “我觀察了一番地形,設法從左邊突入,借由房屋的遮擋往北逃罷。”李舒夜說道,冰藍色的眼瞳在月下熠熠流光,“我會跟上你的步伐,不用分心來照顧我。”


    蘇洛心中鬆了口氣,也多了一股灼熱的戰意。這時候有沉穩冷靜的李舒夜在身邊實而有幸,有這麽一個不會為詭異之物所影響神智的人存在,蘇洛也就不會迷失在恐懼之中。


    “要跟緊了啊——!”緋衣的少女說完,手中利刃在月下劃出一道絢麗的緋光,前方兩隻腐屍頓時抽搐著倒在了地上,攻擊要害雖說不能讓它們死亡,卻也需要花費一番功夫才能重新站起來,蘇洛抓準時機往左側突擊,李舒夜緊隨其後,不一會兒地上便橫七豎八倒了不少腐屍,而這一會兒功夫,最先砍到的腐屍已然恢複完畢,晃晃悠悠的站起來,朝兩人撲過來。


    這腐屍雖然行動遲緩,無法追上蘇洛的動作,卻勝在數量眾多,且毫無痛感與懼意。蘇洛一刀刺入了一隻腐屍的心髒,對方卻順勢握住了緋刃令蘇洛無法快速拔回刀來,另一隻腐屍趁機撲來,蘇洛旋身一腳將那腐屍踢飛出去,手中刀光宛動,抽回之後又迅速刺穿了另一隻腐屍的眼眶。


    “這樣下去根本沒完沒了。”眼見包圍過來的腐屍越來越多,蘇洛幹脆攬住了李舒夜的腰,腳下運力跳起,踩著房頂兩三個起落間便落在了他們所住的那一間頂上。兩人快速跳下了房間收拾好行李,正要逃命時卻又被一隻腐屍闖入了房間。蘇洛眼明手快一刀削掉了腐屍的半邊頭骨,然而那腐屍竟還未倒下,搖搖晃晃的往兩人這邊撲。


    “阿洛,削它後頸之肉。”李舒夜默了一默,忽的開口。蘇洛來不及多想,手中刀鋒策動,將那腐屍的後頸狠狠削了一截下來,直至能看到頸椎的白骨。


    一隻細小的黑色蠕蟲從那後頸肉中掉了出來,如閃電般撲向了蘇洛,那蟲子速度極快,蘇洛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出刀,刀尖穿過蟲子的身體將它狠狠釘在了地板之上,動彈了兩下便曲卷著沒了聲息。


    “我猜的不錯。”李舒夜走過來,看著那被釘死在地板上的黑色蠕蟲,歎了口氣,“讓那些死屍活動的,果然是蠱蟲。”


    蘇洛心有餘悸,方才要是她手慢一瞬,那蟲子就得撲到身上來了。她咽了咽喉頭,“苗疆巫蠱之中還有這樣詭異的東西?”


    “真相自然得問這下蠱之人。”李舒夜蹲下身,掏出一個瓷瓶小心翼翼得倒了些藥粉上去,然後把那蠱蟲裝進了瓷瓶之中,“看來這南疆的異變,多少與苗人自己有關。”


    “不管怎麽說,至少知道了這些腐屍的弱點。”蘇洛等了一會兒,見那倒地的腐屍終於沒再爬起來,不由得鬆了口氣,“若真要對付一群怎麽砍都弄不死的屍體,我可沒什麽把握了。”


    沒有時間讓蘇洛感慨,兩人迅速收拾好行李,試圖跟剛才一樣借助房頂逃走。從房頂往下看時蘇洛嚇了一跳,包圍過來的腐屍竟然比剛才還多了,肯定不止這一個寨子中的數量,這其中還有一些穿著淵族服飾的腐屍,應該就是先前那些帶隊進山卻神秘失蹤的隊伍了。


    底下一陣陣的悉索聲與低吼聲,遠遠望去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一片湧動著的腐壞人頭,蘇洛心中一陣惡心,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殺出一條血路來。


    兩人狼狽無比的從腐屍群中逃出,直到天際泛白才停了下來。那是腐屍似乎不喜日光,隨著黑夜一同退去,讓奪命奔逃的蘇洛與李舒夜終於得空等喘口氣。


    蘇洛撐著劍直喘氣,要從那樣一群腐屍中護著一個人逃出來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的衣裙上濺上了不少血跡,緋刃上也盡是黑血,所幸沒受外傷。李舒夜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他靠著樹幹坐下來,喂自己咽了口離火仙草,再看蘇洛時卻發現她麵上隱隱顯出紫氣,不由大驚失色。


    “阿洛!”李舒夜眼明手快點了她背後兩處大穴,蘇洛的意識有些恍惚,隻覺得身體莫名的又熱又冷,周身運氣不暢,不用猜也知道是中毒了。


    “我們路上經過了桃花障覆蓋的區域,你運氣疾走又出刀激鬥,即使含了解毒丹也令障毒侵入體內了。”李舒夜眼中有些自責,他早該考慮到這一層,事先為蘇洛服下防備的藥物才是,“我須為你療毒,若有不適立刻告訴我。”


    李舒夜從行李中取出一套銀針,捏了三枚在手中,挨個刺入蘇洛背腹上的穴位。這十萬大山中的桃花障混雜了多種花粉的天然毒性,一時間他無法配置解藥,隻能用銀針助蘇洛將毒性逼出體外。他又下了一針,蘇洛頓時一聲悶哼,不用李舒夜提醒便自發運起內力,隨著銀針的引導將徘徊在體內的障毒集中在身體某處。


    李舒夜在她拇指上劃了個十字小口,汙紫色的毒血立刻湧出,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地上。蘇洛長長呼了口氣,眉目終於舒展開來,感覺身體舒服了許多。她看著李舒夜緊皺著眉頭為她療毒的樣子,忽的噗嗤笑了一聲。


    “笑什麽?”李舒夜挑了挑眉,等毒血放盡後又細心的用藥膏將蘇洛拇指尖上的傷口敷好。那藥靈驗至極,剛一碰到肌膚便止了血,沒一會兒便令傷口愈合,隻留下一個淺淺的十字刀口來。


    “沒什麽……隻是想感慨這南疆的危險詭異,果真名不虛傳。”即使一身狼狽,中毒初愈,蘇洛看上去卻心情不錯,“你我不過踏足是十萬大山第一日,便遇到數次此生不曾經曆的險境,隻怕日後不知還有多少未知的危險等在前方。”


    “後悔了?”李舒夜收好銀針,在蘇洛身邊坐下來,解開水壺遞給她。


    “沒有……倒不如說正巧相反,我興奮期待的不得了。”蘇洛接過水壺喝了一口,眼中雖有疲憊,卻是明亮如光,“這世間還有如此之多我們不曾知曉之物?有舒夜在我也不必懼怕這南疆的毒物,令死屍活動的迷之巫蠱,我倒要看看,那究竟是個多厲害的東西。”


    李舒夜聞言彎了彎唇角,與蘇洛劫後餘生靠在一起的感覺十分美好,他輕輕舒了口氣,“天亮之後那些腐屍應該不會再來了,阿洛你中毒初愈,先睡一會兒罷。”


    蘇洛也不在推辭,這一夜戮戰著實消耗了她大量體力,沒一會兒就靠著李舒夜睡著了。李舒夜拿出外衫給她蓋上,強打起精神守夜;這森林中有著太多他們不了解的詭異之物,無論何時也不能放鬆警惕。


    那些腐屍果然沒在白日裏出現過了,蘇洛跟李舒夜在林中休憩完畢,沿著地圖上的標示繼續前行。這一次他們沒有選擇路近的小寨子,而是直奔地圖上所示的主寨而去;如果那種可令死屍活動的巫蠱已經禍及整個苗疆,那麽唯一可能幸存的就隻有蠱術高手聚集的主寨了。


    這一次兩人可不敢如前一日般抱著看風景的閑散興致趕路的。他們必須在天黑之後找到主寨,否則再一次被那些腐屍群包圍,蘇洛也沒把握能再逃出來了。


    二人日夜兼程,終於在夜幕降臨之時找到了地圖所示的地方,然而這附近好幾裏都是濃霧彌漫,令人根本看不清遠處的情景。蘇洛跟李舒夜在霧中跟沒頭蒼蠅似的轉了許久,總算看到遠處一個矗立在濃霧之中的模糊高影。盡管看不清那高影的樣子,僅憑輪廓判斷也知道那一定是人類文明的產物,二人麵上均是一喜,不由得加快步伐朝前走去。


    忽的一聲尖利的破空聲穿透濃霧而來,蘇洛渾身一凜,手中緋刃閃電般出鞘,叮叮兩聲打落了襲來之物。她定睛一看,卻是兩枚小巧的箭矢,箭頭上泛著隱隱的綠光,顯然是淬過毒了,射箭之人的身影隱沒在濃霧的森林中,她竟無法察覺,差點著了道。


    一道黑影從模糊的霧氣間一閃而過,緊接著一道清越的聲音自林間響起,震懾內外。


    “來者何人,膽敢擅闖我教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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