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歎了口氣,她給自己倒了杯茶。這一年多的時間裏,她將心思全放在這孩子身上,竟是很少想起這孩子的父親。關於這一點,她自己也有些奇怪,難道女人在做了母親之後都是這樣嗎?記得很小的時候,她的母親就一直陪伴著她入睡,直到十四歲那年,方才給她安排了自己的閨房。那十四年裏,她清楚的記得自己的父親有多麽的無奈,總說自己占去了原本屬於他的東西。那時紅淚還小,並不能完全理解父親的話,但現在,她不僅理解了父親,同時也體會到了母親的心思。隻可惜,因為這孩子的緣故,這一年多的時間裏,她與母親之間已有了不小的隔閡。


    紅淚輕輕的飲著杯中已有些涼的茶水,然後將視線再次投向那孩子,喃喃歎道:“唉,莫非是前世欠了你的嗎?如今的一切都是由你惹下的,若不是你,母親還不知道怎麽疼我呢?還有你小七叔叔,也不知道在什麽地方受苦,不是你,他又怎會被崖灰帶走,又怎會在沉羽湖殺了那麽多的人?唉,為娘真是前世欠了你。”


    “紅淚姑娘,冷茶千萬喝不得,別傷了身子。”


    綠水閣外,有清音響起,這聲音清脆悅耳,聽在耳中有說不出的舒服。


    紅淚急忙回頭,卻見門外匍匐著一隻巨大的白虎,一個綠衣女子正從虎背上輕輕邁出。裙裾飄揚處,兩隻如玉般的秀足若蝴蝶輕飛,其上又有朱蔻點點,讓人瞧了,心生恍惚!紅淚輕輕歎了一聲,每見了眼前這女子,她都有一種心神恍惚的感覺。她不知道,為什麽世間會有這樣的女子,竟讓另一個女子心生一種原本不該有的感覺!


    “輕衣姐姐,你怎麽來了?不用陪軒轅老先生嗎?”


    楚輕衣微微笑著,赤足踏過那駝絨毯,依舊是不沾塵埃。“紅淚,涼茶千萬莫再喝了,傷身子。我師父這段時間已好了不少,不用我再日日守侯,所以便來看看你。”


    紅淚請楚輕衣坐下,歎了一聲道:“唉,軒轅老先生這一病就是半年,可也苦了姐姐你。”


    楚輕衣苦笑道:“師父原是修道人,本不該這樣的。但玲瓏閣是他一生心血,一朝被毀,對他的打擊可想而知了。幸虧你爺爺通情達理,認下我們這門親,否則這天地雖大,我師父他……”


    她話未說完,紅淚卻道:“姐姐千萬莫要這麽說,這門親認下,其實是姐姐的功勞。若不是你苦苦相勸,這孩子怕是難活在這世上!如今玲瓏閣雖然被毀,但你和軒轅老先生都是當世高人,哪裏沒有容身之處?你肯屈就在我七賢居,完全是為了顧全我。姐姐,當世之中,除了小七和燃孜,你是唯一知道整件事情的人,你這麽做……唉,你的恩情,紅淚這輩子都無法報答了。”


    楚輕衣笑道:“你也千萬別這麽說,若是師父不病,我確實不會住在七賢居。但你也知道,直到現在,我仍然查不出是什麽妖人毀了玲瓏閣。且師父一病不起,要不是你們肯收留,我怕一出七賢居,就會有人對我和師父不利。”微微一頓,她看向窗外,又道:“且不說這些了,等師父病大好之時,我們也要回玲瓏山了。唉,一晃半年,玲瓏山上的廢墟怕是已經荒草遍地了。”


    紅淚一楞,急道:“姐姐要走嗎?”


    楚輕衣淡淡道:“寄人籬下,終非所願。雖然你們待我師徒如同家人,我們也感恩在心,但重建玲瓏閣是我師父的心願,這離去隻是遲早而已。此番恩德也唯有日後再報了。”


    紅淚急道:“可是……可是我爺爺已經囑人在山前買下大片土地,為你們建下宅院,眼看就要竣工了啊!再說了,即使要重新建立玲瓏閣,也未必就要回玲瓏山啊?這新建的宅院極大,少說也能住百十來人,開宗立派也是夠的。姐姐若是願意,我這就去和爺爺說,他必不會反對。他前些日子還對我說,玲瓏閣是江湖中獨樹一幟的門派,沒了總是可惜。”微微一頓,她輕輕執住楚輕衣的手,道:“姐姐,現在就回玲瓏山實在是太危險了,總要找到那幫妖人之後才行。姐姐知道,紅淚有今天,全拜小七所賜,他現在不知所蹤。若你們再出什麽事情,紅淚百死難贖其罪,可再也沒臉見小七了。”


    楚輕衣歎了一聲,道:“紅淚,你就沒恨過小七殺了你師兄嗎?”


    紅淚苦笑道:“小七既肯為我受屈,必沒有道理去殺我師兄。那件事情發生的第二天,我便想清楚了其中的道理,自然也就恨不起來了。隻是他那位姓古的朋友,如今還在仙長那裏受教化,也不知道這事究竟是不是他做的。唉,說起這件事,我仍是糊塗的緊。”


    第十九章


    七賢山下有一座小鎮,名為七賢鎮。這座小鎮已有千年曆史,原本叫做通達鎮,乃取四通八達之意。隻因數百年前,鎮外的那座無名山上建了一個修道的宗派,派中有七位有大神通的賢人。這七位賢人心懷慈善,常常救人與為難。鎮上居民感懷在心,是以便將這無名山和通達鎮都一起改名為七賢。隻是當初的七賢非此時的七賢,不過是一脈相承下來的罷了。


    這日清晨,林小七徜徉於這七賢鎮,心裏琢磨著上哪去打聽一些七賢居的消息。此時的他重操舊業,扮成了一個黑麵的道士,隻是這麵雖黑,但為了區別與往常,卻並沒有粘上三縷胡須,倒也顯得有幾分道氣。


    七賢居乃天下第一煉氣大宗,可謂名聲在外,人氣鼎盛,每日往這七賢鎮的人不在少數,或是拜師而來,或是遊玩瞻仰,不一而足。也因此,這七賢鎮比尋常小鎮就多了不少的繁華,初來乍到之人,一眼瞧去,總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瞧這鎮子的規模,四街八巷,完全是一縣之局,其中又有河道穿梭而過,來往商船過與其上。而街道上酒樓店鋪林立,來往行人如梭,論及繁華,更在尋常小縣之上。


    和其他人一樣,剛進此鎮,林小七先是詫異,後是讚歎。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鎮上的居民仰仗著七賢居的威名過的風生水起,這也是常理。若不加以利用,不免太過愚鈍了。


    此時還是清晨,街上行人雖多,但店鋪多未開張。在街上遊蕩一刻後,林小七見有家酒鋪開了門,心中不由一喜,邁步便要踏進。但還未進門,卻被一個小二攔住,小二客客氣氣的道:“這位道爺,慢行慢行,小店還未開門,你要喝酒還請稍待一刻。”


    林小七笑道:“還未開門嗎?那你是從哪裏鑽出來的?”


    小二一楞,隨即笑道:“道爺真會開玩笑……小的意思是說,店裏的廚子還未開灶,葷菜素食都還未上街采買。道爺您便是進來了,除了冷酒,也沒什麽好招待的。”


    林小七笑道:“我從未見過店家把客人往外趕的,今天還是頭一遭碰上。小二,你既開了門,且讓道爺我進去坐一坐吧,這做生意的可不能失了根本。否則,日後可沒人敢上你這門了。”


    小二聽他說的在理,且街上本就熱鬧,若這道士死皮賴臉的不肯走,必招惹許多閑人來看。當下便道:“道爺,你既這麽說,那就先進來坐坐吧。不過我可說好,現在隻有冷酒,沒有菜蔬……”想了一想,又道:“道爺若不嫌棄,小的自己還藏有幾兩花生米,是自個用來解讒的。有酒無菜終是無趣,我就拿於道爺下酒吧。”


    林小七笑著邁進了酒鋪,隨便尋了一個座位,道:“如此才是做生意的樣子,小二啊,你這店裏的掌櫃呢?”


    小二回道:“現在還早,掌櫃哪有這麽早來?”


    林小七點了點頭,正欲再問時,小二卻道:“道爺你先安坐,小的我要幹活了,最多再過半個時辰,廚子和跑堂的小廝就要來了。到那時,道爺想吃些什麽喝些什麽,隻管招呼他們。”


    林小七奇道:“你不就是跑堂的小二嗎?我見你這店麵不大,難道還養得起兩個小二?”


    這小二笑道:“道爺,我是這店東家的侄子,姓劉名三,可不是這店裏的小二。我晚上在這守夜,這天一亮,我得做自己的營生,您可就不歸我招呼了。”


    林小七笑道:“原來是這樣,不過你這一走,又如何放心留我一人在此?”


    劉三笑道:“這小店不過幾張爛桌椅,道爺又是高人,有什麽不放心的?”


    林小七見這劉三也有幾分豪爽,不由笑道:“那你是做什麽營生的?”


    劉三道:“小的是販酒的,專門將左家莊和十八裏鋪的好酒往這鎮子裏販,賺些苦力錢。”微微一頓,他又道:“道爺,小的不能陪你多嘮了,前日七賢居的神仙們訂了兩壇百年女兒紅,正等著小的給他們送去呢。”


    林小七一楞,道:“是誰訂的?”


    劉三笑道:“七賢居的神仙老爺們啊!這鎮子附近,除了他們,還有誰喝得起這般好酒!”


    林小七心中一喜,暗道:“正愁沒門路上這七賢山,這劉三卻送上門來,妙極妙極!”他一念及此,將手中酒杯放下,笑道:“劉三,我來問你,你這兩壇酒送上七賢山,能賺多少銀子?”


    劉三回道:“七賢居的神仙老爺們向來大方,這兩壇酒送上去,小的可賺上一兩銀子。”


    “一兩可實在不多……”林小七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一錠大銀,道:“劉三,你想不想賺這錠銀子?”


    這一錠銀子少說也有十兩,劉三眼睛一亮,忙不迭的點頭,道:“自然是想,不想的是癡子。”


    林小七笑道:“既然這樣,那咱們倒是可以做筆生意了。劉三,道爺與你打個商量,我將這錠銀子給你,你將那兩壇酒給我,再告訴我送往山上何處,最後由我將酒送上七賢山,你看這樣如何?”


    這劉三慣常販酒,也算個生意人,聽了林小七這話,心中不由狐疑,道:“道爺,劉三想賺這銀子不假,可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呢?您要知道,七賢山上的神仙老爺們無所不知,您若是有什麽……咳,小的可是兜不住啊!”


    林小七哈哈笑道:“放心,放心,你沒瞧我也是修道的嗎?實話對你說了吧,我是想上七賢山拜師的,隻是七賢山擇徒頗嚴,最近就連山門都不許人進,所以我便想……劉三你應該知道,所謂縣官不如現管,那些看門的最是難纏,隻要繞過他們,這拜師便有了一半的把握。”


    劉三是本地人,也不知見過多少想要上七賢山拜師的人,而正如眼前這位道士所言,七賢居擇徒頗嚴,一年也收不了幾個徒弟。因此,每年乘興而來卻敗興而歸的求師者少說也有數百。是以,當林小七說出這麽一個理由來時,又瞧在那錠大銀的份上,他早信了七八分,笑道:“這位道爺,您可聰明的緊啊。前幾日還有一幫人在七賢山的山門被擋了回來,連山上神仙的麵都沒見著。要說您這法子,一個字,妙!


    微微一頓,劉三看著那錠銀子,又道:“道爺,還有一件事小的得說說,您這一去,我雖然能賺著這錠銀子,可從此也就斷了這條生計。所以您是不是能……”


    林小七將手中銀子遞了過去,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說的沒錯,我這一去,你這生計也就算沒了。這樣吧,我再加你一錠,不過有些事情我還得向你請教請教。”


    劉三見他如此慷慨大方,心中狂喜,急道:“道爺,你有什麽事情盡管問來,小的但凡知道,絕不會瞞著。這請教什麽的,小的可不敢當。”


    兩人正說著話,門外卻進來一個小廝,這小廝道:“劉三,你還沒走嗎?不怕七賢居的老爺們等急了?”


    林小七見這小廝打扮,知道他是這店裏的小二,當下低聲對劉三道:“劉三,我在鎮外等你,這裏也不是說話的地方,你且挑著酒來找我吧。”


    劉三早將那錠大銀塞進了懷中,眼睛朝林小七一眨,也不說話。林小七見他知機,又從懷裏取出散碎銀子扔在桌上,就此出門往鎮外走去。那後來的小廝本奇怪這道士如何這麽早進來喝酒,但見了桌上碎銀,眼中立時發光,再不多問。那一壺冷酒不過十個銅錢,這碎銀至少可買十來壺,此時無人,這多出來的銀子當是落在他的懷裏。這小廝將銀子一把收進懷裏,又笑嘻嘻的看向劉三,道:“劉三,這錢留著咱們喝酒,可別跟你叔父說了。”


    劉三此時哪還在乎這點銀子,急急備好兩壇酒,打了個招呼後便出鎮追那位財神爺去了。


    林小七鎮外等了不多會,劉三便擔著兩壇酒急急趕到。那兩壇酒的分量也不輕,倒是難為他這麽快就趕了過來。林小七見他滿頭是汗,笑道:“劉三兄弟,先坐下歇口氣。”


    劉三放下扁擔,又從懷中取出一個小葫蘆,道:“道爺,小的見您愛喝一口,所以便在店裏尋了我叔父藏的好酒,您喝一口提提神。”


    林小七見他如此殷勤,便笑著取出一張十兩的金票,笑道:“劉三,我懷裏沒銀子了,這張金票你收好,便算是今日的酬勞了。”


    劉三這輩子隻是在別人手中見過金票,自己連邊都未曾摸過,此時接了這金票,心中撲通亂跳,竟是跪於地上給林小七磕了個響頭,道:“道爺,您莫不是天上的神仙?是專門來搭救劉三這窮人的嗎?”


    林小七笑道:“我哪是什麽神仙?這七賢山的老爺們才是呢!實話對你說吧,我這是感激劉三兄弟你給我這麽一個機會而已。前幾日,我也曾塞過銀子給山上的守衛,可幾百兩銀子在他們眼中便如幾個銅錢,根本就不給我機會。我今日給你雖也不算少,但比起幾百兩來,我也還是賺了……”


    林小七一番胡扯,將這劉三說的心中再無任何疑慮,當下便將上山的路徑、以及上山後該找什麽人,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林小七聽過之後,方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後山的廚房,心中不由更是高興。因為在他計劃中,要去的地方正那裏!


    待一切細節說妥,劉三道:“道爺,您剛才說還有事要問小的,不知您想知道些什麽?”


    林小七沉吟片刻後,道:“這七賢居裏有沒有一位叫軒轅沐的老先生?他是從外麵來的,原本不是這居裏的人。”


    劉三答道:“有啊,是玲瓏閣的軒轅老先生,這我知道,聽說他還是蒼衣老神仙的親家哩。”


    親家?林小七不由好笑,心道這兩人之間還差著一輩,如何就成了親家?不過有此一問,他心中更是安心。又道:“ 我聽說這軒轅老先生還有兩位徒弟,一位是白悠然,一位是楚輕衣,他們也在這山上嗎?”


    劉三答道:“也是在的,我上回送酒時聽山上的人說過,好象蒼衣老神仙給他們在後山建了一所宅院,怕是要在這裏長住了……”說到這裏,他心中有起了疑問,看向林小七道:“道爺,您別怪我多嘴,您問這些做什麽啊?該不會是……”


    林小七笑道:“放心,這七賢居是什麽地方?你還怕我是來尋仇的嗎?不瞞你說,我與這玲瓏閣的白悠然曾經有過誤會,此次前來拜師,當是躲著他們一些。否則被他瞧見,再暗中搗鬼,我這一趟就算是白跑的了。”


    劉三一聽,笑道:“原來是這樣啊,道爺,您不用擔心,我慣常行走於這後山,裏麵地形也知道一點,我且細細說給你聽。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該去,您聽我的絕對沒錯。另外,您要是想拜師,不妨多使點銀子,與這山上大廚混熟,我聽說他們之中有人是神仙老爺們的遠親。隻要您找對門路,這拜師就更有把握了。”


    半個時辰之後,林小七在這劉三的嘴裏知道不少後山的情況,也摸清了大致的地形。兩人互換了衣服,就此分手。


    林小七擔酒上山不提,這劉三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卻是若有所思,喃喃道:“這道爺怕不簡單,他這一去,我也留不住了。罷了,罷了,看在十兩大銀和十兩金子的份上,我管他做什麽?還是下山收拾行裝早點離開這裏吧。有了這筆錢,這天下雖大,我劉三何處去不得!”


    這劉三雖是落魄,做了個販酒的販子,但卻是個精明之人。他早看出林小七不是凡人,上山的目的也絕不簡單,但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且這件事情至少在表麵上不傷天理,是以便毫不猶豫的做下了。但他也知道,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如果這道士真做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他遲早也是跑不了的。所以他早就做好了遠走高飛的打算。


    但劉三卻沒想到,他雖精明,卻遠不及林小七萬一。就在他轉身下山的時候,一道黑色的輕煙在他身後泛起,煙霧中,骨打如鬼魅般鑽了出來!但骨打隻靜靜的看著他離去,卻並沒有動手的意思。林小七早有吩咐,若這劉三有遠走高飛的打算,便隨他而去。如若心存疑慮,卻又滯留不走,那便……去心似箭的劉三並不知道,正是剛才的一番感歎救了自己一命!這世上橫財雖有,但大多數時候,發這財的人總要付出點代價。這代價可大可小,因為一念之別,劉三此時付出的代價便是遠裏故裏,可謂小之又小,這也算是他祖上積德了!


    林小七一擔在肩,往七賢山後山行去。到了後山口,照著劉三的囑咐,很容易就過了後山的守衛。七賢山的景色極美,這後山自然也不例外,林小七走在山間小道,享受著輕拂而來的微風,仿佛又回到了往日四處遊蕩的日子。他心中一動,忽然想起往日裏喜歡哼的俚曲小調,且見四下無人,便輕聲哼唱了起來……


    “八月桂花兒香,妹上枝頭采,哥哥你遠遠的瞧著,賊啊賊的笑……妹守閨房十八載,等不得也!哥啊,你且備好聘禮,妹與你洞房八十載,咿呀咿啊,八十載……”


    第二十章


    七賢山的後山有一片依山而建的宅院,這宅院規模極大。院中套院,左右連環,與山間上下起伏直至半山腰,倒象是一個巨大的村落。這裏住的正是七賢居數以百計家眷和內弟子,而在這片宅院的周圍又散落著不少略顯簡陋的房屋,看上去,倒象是給這宅院的下人們住的。


    在這片宅院的左近有一山泉,這泉水清澈,入口甘甜。是以,支撐著整個七賢居數百人飲食的膳房就設在了這裏。而此時,膳房的總管楊德善站在灶房的側門,正滿臉的狐疑的打量著麵前的黑麵男子。這男子麵黑不說,形容間頗見猥瑣,手裏執著一條扁擔,身邊是兩壇酒。楊總管是識慣人的,一眼便瞧出這人不甚對勁。皺了皺眉道:“劉三呢?往日不是他送酒來嗎?怎麽今日卻換了你?”


    這送酒來的黑麵人非是別人,正是易容上山的林小七,他見麵前這總管問起,便將早與劉三商量好的話答了出來。道:“這位大爺莫不就是楊總管吧?小的劉黑皮,是劉三的堂弟,他今日身體不好,便叫小的送酒上山。”


    楊總管冷笑一聲,道:“你是劉三的堂弟?我瞧你們長的可半分也不象啊!”


    林小七討好的笑了笑,道:“楊總管,您可真是好眼力,這都叫您瞧出來了。”微微一頓,他四下警惕的看了一眼,又低聲道:“楊爺,不瞞您說,這劉三是我發小,都是一個村子裏長大的。我今日來,其實是有事求楊爺您的。”


    楊德善愈加奇怪,道:“求我?我與劉三也不相熟,他有什麽事情求我?”


    林小七低聲道:“楊爺,不是他求您,而是小的我求您,劉三曾對我說楊爺您心地善良,最是喜愛助人,是以他便指了我這條路。”


    楊德善皺眉道:“你這人說話好不奇怪,我聽的是胡裏糊塗。我問你,你究竟想說什麽,求的又是什麽?”


    林小七從劉三那裏得知這楊大總管最是貪財,可謂雁過拔毛的角色,他這兩壇酒送來,本可賺二兩銀子,但其中一兩卻要孝敬這楊總管,是以隻落得一兩。林小七既知道這人貪財,那麽自然就要投其所好,他四下看了一眼,從懷中掏出一張二十兩的金票,飛快的塞給了楊德善。楊德善雖然是這膳房的總管,卻也從沒見過麵額如此之大的金票,當下心中一跳,急忙接過塞進懷裏,嘴裏卻道:“你……你這是做什麽?”


    林小七依舊低聲道:“楊爺,小的是想求您收留我。”


    楊德善奇道:“收留你?”


    林小七道:“是,小的想在這七賢山上謀一個混飯吃的差事,而我劉兄弟又說楊爺您在這山上混的最好,所以便今天便互換了行頭,薦我來楊爺您這裏了。”


    楊德善冷笑道:“混的好不敢說,但我楊某是蒼衣老神仙的遠親,留個把人在這裏還是行的。不過,別人可留,你卻是留不得。”


    林小七驚道:“為什麽啊?楊爺。”


    楊德善冷笑道:“在我這山上當差,怕是三十年也賺不到二十兩金子,你拿二十兩金子賄賂我,求得隻是進門當差,你自己說說,這樣的事情你可敢信?”微微一頓,他臉上露出凶光,又道:“快說,你到底是什麽人,圖的又是什麽事?你若不說,小心我叫人拿你,你該知道,這裏可是七賢居!”


    他這話中雖帶威脅,但聲音卻小,顯然是怕被人聽見。林小七最善揣人心思,見他如此,知道他舍不下那二十兩金子,已有心幫忙,但又怕自己來路不正、意圖不軌,是以便小心了些。這些林小七都早已料到,而他求楊德善收留一說也是故意為之,他豈不知道,這一份苦差事和二十兩金子之間的區別嗎?但唯其如此,他才能讓楊德善對自己接下來的說辭深信不疑。


    林小七歎了一聲,道:“楊爺,小的也不瞞你了,我今日來是求您老救命的!”


    “救命?”楊德善一楞,道:“這是怎麽個說法?”


    林小七搖了搖頭,歎道:“楊爺,實不像瞞,我是個犯了事的人。前一月,我在江陽府將人打死,後找到劉三,在他家躲了一段時日。但我一琢磨,躲在他家也不是辦法,遲早會被人發現的。所以,我便聽了劉三的勸,進山來找楊爺您救命啊!”


    換了別的說法,楊德善或許還要猶豫片刻,但一聽不過是打死個人,不由笑道:“不過死了個人而已,我當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呢。劉黑皮,你倒知機,知道一入七賢山,便是連官府也不敢多問什麽。嘿嘿,聰明,聰明啊!不過你這到底是人命官司,我若擔下來的話……”話到此處,他欲言又止,隻將目光不住的在林小七的懷中梭巡。


    林小七知他心裏想著什麽,便故意一咬牙,道:“楊爺,隻要您能救我,我便將所有的家底都掏出來孝敬您老……”他伸手入懷,卻是取出一支古舊的玉簪,又道:“楊爺,這是我娘留下的,少說也值二百兩銀子,您先收下。”


    楊德善眼睛一亮,伸手便去接,但林小七卻微微一縮,又道:“楊爺,我還有件求您。”


    楊德善有些不耐煩,但看在簪子的份上卻道:“快說,快說,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可不好叫人聽見了。”


    林小七道:“楊爺,不瞞您說,我是有家室的人,逃出來時還帶著我家娘子。我娘子現在就在山下等我消息,楊爺您好人做到底,將我夫婦一起收留了吧。”


    一個也是收,兩個也是收,楊德善根本就不在意這些。這山上人多,吃飯的人自然也多,膳房中添幾個幫忙的下人本在情理中,根本不算什麽。他一把搶過簪子,道:“救人一命,也是積德。你這就將你娘子接過來吧,我在山上給你們安排一些粗活先幹著,等有了機會再尋一些輕活。不過你得答應我,既然進了山,那至少十年之內不能在出去,否則被官人看見了,我也跟著倒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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