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琰聽他說完,竟然跪直了身子,端端正正給他行了個大禮:“是景琰讓先生為難了。”


    “這是我跟他的約定,跟你有什麽關係。”藺晨敲敲幾案:“你倒是老實。”


    “若是我再聰明些,小殊也就不用因為放心不下而讓先生被困在金陵了。”蕭景琰自嘲:“該留下的是誰都好,可為何偏偏是我呢,害的小殊別無選擇,害得大家別無選擇。”


    “蕭景琰。”藺晨又給他倒了杯茶:“這不是你的錯。他們幫你自是因為你值得。殿下,林殊選你,是因為這 天底下,就你一個蕭景琰。”


    “可我做不好皇帝。”蕭景琰端起茶杯一口喝幹,有些侷促地搓手指。


    “殿下。”藺晨給他續上茶水:“沒什麽是做不好的,隻要你想做。”


    蕭景琰登基那天天色很好。藺晨難得想去看看熱鬧,也不在乎要費些力氣,悄悄溜進宮裏去。


    文武百官分立在禦階兩側,樂師吹奏著些雄渾壯闊的宮樂,蕭景琰聽著隻覺得悲涼。像是在一片荒原上,隻有他自己,從荒蕪的當下,直到荒蕪的未來。


    令官讀完詔書,蕭景琰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穿過舉著旌旗的儀仗,走過持著笏板的大臣,走上空蕩的石階。毓冕的珠簾垂在眼前,蕭景琰走得很穩,他不能晃,也不該晃。林殊說得沒錯,他蕭景琰,自有他該承擔的東西。


    他該承擔的,他的江山,他的百姓。哪怕,從今往後,這世上,隻有大梁皇帝,再也沒有蕭景琰。禦階盡頭的龍椅在他眼裏一點一點放大,蕭景琰依然感覺像是走在一片荒原,看不見前路。


    蕭景琰坐上龍椅,接受百官朝拜。看不見前路又如何,他不能晃,不能停。


    文武百官跪地山呼萬歲。蕭景琰看著跪了一地的烏紗,心裏閃過一瞬間的悲涼。從那一刻起,他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和地位,也走進了至高無上的孤獨,至死方休。


    藺晨遠遠地看著,蕭景琰坐上龍椅的時候,藺晨笑了笑。


    你好啊,陛下。


    第4章


    新皇登基,一攤子事等著。蕭景琰每天下了朝往書房一坐,朝臣進去不到天黑出不來,好不容易走了,還留下一尺多高的摺子。


    蕭景琰每天勤勤懇懇地批摺子,硃砂用得比什麽都快。


    這天最後一個出去的大臣是蔡荃,秋後問斬的犯人的摺子遞上來,蕭景琰一樁樁一件件地問清楚才下筆畫了個紅圈。蔡荃走的時候宮裏已經點上了燈。等蕭景琰把書案上的摺子從左邊一本一本都挪到了右邊,已經是深夜了。批完了摺子,蕭景琰鬆了口氣,方才覺得渾身都疼。


    蕭景琰站起來在書房裏轉了轉,覺得有些悶,外頭月亮升得很高了,值夜的太監遠遠站著,蕭景琰突然來了興致,從書房的蘭錡上取了佩劍出去,抬頭看了看月亮,彈了彈手裏的劍,突然發力往前一刺,順勢擺開架勢舞起劍來。


    藺晨歪在禦書房外的梧桐樹上看他。自從看過登基大典,藺晨便再也沒見過蕭景琰,聽宮裏的眼線說,皇上最近天天宿在書房裏。


    藺晨忍不住笑,還真是一根筋,倒也真是勤懇。藺晨每天從眼線的口中聽來蕭景琰的消息,皇上今日見了蔡大人,皇上上午跟大理寺的陳大人發火了,皇上又在書房坐了一天。


    藺晨舒服地在蘇宅的梅林裏喝茶,這天該是下弦月,彎彎的一鉤月亮掛在頭頂上,藺晨忽然就想去看看那個小皇帝。月亮這麽好,想必那頭水牛也不懂得欣賞。


    自己答應了梅長蘇幫這小皇帝三年,總不能就在金陵混日子。藺晨勸自己,他這大半夜自己不睡覺也不管人家睡不睡,還非要在皇宮裏跟做賊似的飛來飛去,該是為了故人的約定,誰讓這小皇帝不省心。


    藺晨在皇宮裏繞了一會兒圈子才找到禦書房,落在那院子裏的一棵梧桐樹上,沒想到能在院子裏看見蕭景琰。


    蕭景琰在院子裏舞劍,在藺晨眼裏,劍法算不上高明,可蕭景琰那一身紅色的常服,卻是太高明了。


    皇宮裏燈點得亮,藺晨眯著眼看他,蕭景琰到底是行伍出身,動作幹淨利落力量十足,蕭景琰耍完一套劍法,收了佩劍,背著雙手,抬頭看著月亮。藺晨從樹冠上看下去,蕭景琰好像是在笑,微微仰著下巴,嘴角翹起。


    當真是個美人。藺晨敲了敲樹幹,輕飄飄落到他身邊去。


    “陛下好興致。”藺晨雙手揣進衣袖裏,看著蕭景琰笑。


    “藺先生來了。”蕭景琰一點也不意外,轉頭看著他笑了笑:“先生興致也不錯。”


    “看美人兒自然有興致。”藺晨從袖筒裏取出摺扇在手心裏敲了敲:“陛下您說呢?”


    “先生說笑了。”蕭景琰甩了甩手,抿嘴笑了笑:“我這裏哪裏有美人,再說堂堂琅琊閣主,看什麽美人非要來皇宮裏看。”


    “旁的人倒也算了。”藺晨眨了眨眼,跟他開起玩笑來:“隻是這美人,非得宮裏才看得見。”


    “先生,景琰宮裏可沒有美人。”蕭景琰走回書房去,藺晨跟在後頭,像往常一樣嬉皮笑臉。


    “景琰就是美人。”藺晨摺扇在手心裏敲了敲。


    “先生自重。”蕭景琰皺了皺眉,倒也沒真的生氣。他往常聽梅長蘇提起過,藺晨這個人是不大正經,如今這話,也不過是玩笑,一個玩笑,當什麽真呢。


    藺晨笑起來,在蕭景琰書案對麵坐下,懶散地趴伏在書案上:“陛下,今日這是忙完了?”


    “嗯,今日早些。”蕭景琰坐得筆直,抬手給他斟茶:“先生用茶。藺先生深夜來此,是有何要事?”


    “我來,找你喝杯茶。”藺晨笑道:“我來金陵,是照看你的,陛下不找草民,草民總得來看看陛下。”


    “多謝先生了。”蕭景琰笑笑:“還得冒著被蒙大統領發現的風險。”


    “我要是真被抓住了,”藺晨摺扇伸到蕭景琰手上敲了敲,笑得意味深長:“陛下救不救我?”


    蕭景琰看向藺晨,那人不像他們梁人,不束髮,眉眼鋒利,一雙桃花眼不論何時,總是帶著幾分情義。


    蕭景琰霎時覺出臉上有些熱,想了想從自己腰帶上扯下一枚玉佩,輕輕推給藺晨。


    “你拿著這個,以後進宮便沒人敢攔你。”蕭景琰端著茶杯:“也省得你回回都要躲著禁軍。”


    “你不怕我拿了這東西,進宮來害你?你那些禁軍可攔不住我。”藺晨拿著那玉佩晃了幾下,收進懷裏放好。


    “你是小殊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蕭景琰垂下頭,抿嘴笑了笑:“景琰愚鈍,以後少不了麻煩先生,還望先生不要嫌棄。”


    “況且。”蕭景琰笑了笑:“先生無事時來喝茶,景琰也是歡迎的。”


    第5章


    “陛下,藺閣主來了。”蕭景琰剛下朝,列戰英就來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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