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目的達到了。”皇帝喃喃道:“這天下,是你的了。”


    蕭景琰隻覺得心下悲涼,哪怕到最後,這個人也不念一點父子之情,又很快釋然了,若是他真的念舊情,皇長兄也不至於冤死獄中。


    “父皇的心願也了了。”蕭景琰有些憐憫地看著他:“他回不來了,他死了。”


    “你!你!”梁帝胸膛劇烈起伏著:“亂臣賊子,亂臣賊子!”


    “亂臣賊子不是都被父皇殺盡了麽。”蕭景琰可憐他,又痛恨他:“他們十三年前就死絕了,都死在梅嶺了。”


    “你!你!”皇帝喘息一會兒,又啞著嗓子叫他:“景琰,蕭景琰,蕭景琰啊。”


    “父皇。”蕭景琰跪下磕頭,眼眶發紅:“父皇,保重龍體。”


    “蕭景琰,景琰。”皇帝眼角滑下一滴淚來,落在鬢角花白的頭髮裏:“你是朕的兒子啊。”


    蕭景琰牙關咬得死緊,伏在地上不抬頭。他想問問他的父親,十三年來他可曾拿他當過兒子,又可曾拿他的皇長兄當過兒子。他也想哭,就算前半生所有的痛苦都源於這個人,他也從未用哪怕一絲一毫的惡毒想法想過他的父親,而到了最後,他卻隻是父親眼裏想奪權篡位的亂臣賊子。


    皇帝急促地喘息,呼氣聲慢慢變小,逐漸消失,布滿皺紋的手從龍床上垂下來,垂在蕭景琰眼前。


    蕭景琰一頭磕在地上:“父皇!”


    皇帝薨逝,舉國服喪三月。太子並諸位皇子在跪靈前守靈。


    蕭景琰筆直地跪在靈前,不吃不喝。


    “景琰,歇歇吧。”有兄弟來勸他:“今後這大梁的政務,還要靠你撐著。”


    “禮不可廢。”蕭景琰依舊跪得筆直:“皇兄身子弱,先回去歇息吧。”


    到了夜裏,偌大的靈堂裏隻剩蕭景琰一個,紅著眼睛看著靈堂中央的那口棺材。


    舉國服喪,連沒人住的蘇宅也掛了條白布。服喪期間全國不準飲酒,不準舞樂,藺晨不忌諱這個,躲在蘇宅的梅林裏喝酒。


    倒一杯酒灑在一株梅花樹邊上,自己又斟滿酒杯慢慢的抿,眯著眼睛看那棵樹:“也好,也好,也算全金陵的人都給你祭奠。”


    藺晨喝了一壺酒,懶洋洋地倚著樹躺下:“你說你們圖什麽呢,舅舅不像舅舅,外甥不像外甥,父親不像父親,兒子不像兒子。你那個表哥蕭,蕭什麽來著,蕭景琰。你說他是不是真的沒腦子,還真的跪了這些天水米不進。”


    蕭景琰啊蕭景琰。自古以來當皇帝的,就沒見過這麽一根筋的。藺晨抱著酒壺迷迷糊糊睡過去,醒來的時候月亮已經出來。


    這天大概是十五,還是十六,月亮很圓。藺晨枕著手臂看月亮,突然一下子就想起了蕭景琰。大概那月亮圓得像蕭景琰那雙眼睛。藺晨想起梅長蘇給他講這個人,心思單純,哪怕是不像父親的父親,他也是要盡孝的。


    藺晨忽然想去看看那個已經躺在棺材裏的大梁皇帝,生性再涼薄再苛刻,死後還有這麽個兒子勤勤懇懇地守著靈。


    大概是夜深了,宮裏的侍衛也在打瞌睡。藺晨一路暢通無阻地進到內宮去,雖然就算侍衛不打瞌睡也攔不住他。靈堂裏點著長明燈,隻有一個人還跪在靈前。


    “殿下不累麽。”藺晨揣著手走到蕭景琰身後。


    “先生。”蕭景琰轉身看了看,跪久了膝蓋一軟晃了一下,緩緩站起來,皺著眉頭正色道:“先生可知擅闖皇宮是死罪。”


    “我來看看哪個皇子傻乎乎的跪到現在。”藺晨靠在門框上:“跪了幾天了?”


    “謝先生關心。”蕭景琰給靈前的香爐裏續上三柱香:“景琰為人子,自當為父親守靈。”


    “他值嗎?”藺晨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這麽問,他看著蕭景琰,幾天不見,顯得眼睛更大了:“你明知道,他怎麽對你的。”


    蕭景琰在靈前跪下,依然跪得筆直:“那又如何,他始終是我父親。他可以不慈,我卻不能不孝。”


    藺晨跟他說了幾句話就趕在下一班侍衛巡夜之前離開了,蕭景琰看著皇帝的靈柩,肩膀塌下去,閉了閉眼睛,一滴淚順著眼角流下來。蕭景琰終於問出他一直想問的那句話:


    “父親,你可曾當我是你兒子?”


    第3章


    大喪過後,新皇登基。


    蕭景琰在登基大典前一天又去了一趟蘇宅,隻在那片梅林裏站了一會兒。


    藺晨知道他來,也隻是遠遠看了他一眼。蕭景琰前些日子國喪的時候憔悴了不少,人裹在深色的披風裏頭顯得有些空蕩。藺晨在後頭看著他,蕭景琰也不說話,就仰頭看著梅樹的葉子。


    “殿下。”藺晨走到他後頭。


    蕭景琰轉過頭來看他,似是笑了一下:“藺先生還在?”


    “草民該去哪兒呢?”藺晨看著蕭景琰笑起來:“倒是殿下,怎麽來了?”


    蕭景琰被他問住了,愣了愣,低下頭抿嘴笑了笑:“近幾日,東宮裏亂得很,我心煩,想著這裏清淨些。”


    藺晨盯著他看,他呆住那一下,藺晨忍不住想,這小太子眼睛可真大。又看他低頭那一笑,藺晨突然覺得,要是這個小太子當皇帝,也不錯。梅長蘇讓他輔佐這個小皇帝三年,倒也賞心悅目。


    藺晨盯著裹在裘皮披風裏的蕭景琰看,蕭景琰見他一直沒說話,歪了歪頭看他:“藺先生?”


    “嗯?”藺晨回過神來,對著蕭景琰抿出個笑來:“殿下進來喝杯茶吧。”


    蕭景琰跟在藺晨身後進了內室,看著藺晨張羅出一桌子比梅長蘇還費事的茶具,一盅一盞地擺弄著,蕭景琰眼珠盯著他的手看,最後藺晨把一個小茶杯推到他麵前,笑著說:“殿下嚐嚐。”


    蕭景琰端起來看了看,一口悶下去。藺晨笑出聲來,不離身的那把摺扇在手心敲了敲:“殿下,我這可是上好的明前茶。”


    蕭景琰似是有些侷促,放下茶杯,手指還沾著茶杯微燙的溫度,忍不住互搓了搓手指:“先生見笑了,景琰向來不懂這些。”


    “無妨,無妨。”藺晨看蕭景琰的表情,著實有意思,忍不住逗他:“之前長蘇跟我說殿下是水牛,我還不信,如今看來,這話倒不假。”


    提起梅長蘇,蕭景琰嘴角又耷下來,苦笑幾聲,垂著眼瞼問藺晨:“藺先生準備什麽時候啟程?”


    “誰說我要走?”藺晨的扇骨敲在幾案上,眼睛瞪得老大。


    “藺先生不是來祭奠故人的?”蕭景琰認真地看著他:“祭奠完了,可不是該啟程了。”


    “我倒是想走!”藺晨抬起扇子,習慣性地想敲人的頭,看了看蕭景琰那一臉認真的表情,又敲在自己手心:“還不是因為那個姓梅的,我答應過保住他的命,我食言了,砸了招牌,隻能答應他留在金陵,幫你三年,三年之後,是走是留,隨我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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