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笑起來,“那你可曾想過,這等法子,可是我能想得出來的?”


    林硯一愣。


    林如海神色閃了閃,“你可還記得你小時候在姑蘇城外遇見過一個耄耋老者?你與你母親去莊子上住,因貪玩,一個人爬了狗洞出來,在山間迷了路,遇上他。他還給了你一顆糖吃,將你送回了莊?”


    林硯努力回想,貌似是有這麽件事,那是四五歲,還是五六歲來著?


    “你可知那老者年逾百歲,乃前朝開國宰相之後?其家族輔佐前朝太/祖繼位後便銷聲匿跡。前朝太/祖贊其為東方慧。還曾派人尋了幾十年。


    民間更是有諸多關於他的傳說,甚至好些將其神化。我會逐漸放出風聲,說你幼時曾有幸得他教導一二。你所學所會之物,有些出自西洋老師,有些出自他。”


    前半段,林硯還聽得雲裏霧裏,可後半段卻委實讓他打了個哆嗦,遍體生寒,脊背無端端冒出一股冷汗。


    他以為將一切推給西洋人,以現在人們對西洋的一知半解,他自由發揮的空間巨大,不會有人懷疑。可原來……原來……


    林硯雙手雙腳開始發抖,幾乎不敢抬頭去看林如海。前世今生,這般玄妙的事情,他要如何同林如海說?林如海會不會當他是妖怪?會不會不認他這個兒子?更甚至會不會覺得他不是他的兒子,反而是害了他兒子性命的人?


    林如海看著他這幅模樣,心一點點軟下來。他伸手將林硯的手握住,隻覺得冰涼冰涼地。忍不住皺眉,“知你怕熱,可也不能每到夏日便貪涼。如今不仔細些,待得老了怎麽辦?”


    接著又說起先前的話題來,“那位老者早於三年前去世。家中再無一人,也未留下子嗣。他就住在莊子附近。同西洋老師一樣,是真實存在的。便是別人查,也有跡可循。加之,你也確實曾與他有緣。”


    一麵之緣也是緣。何況,鬼知道他們之後是不是還有牽扯。


    林硯幾乎是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著林如海。他不問,什麽也不問。不但不問,還想盡辦法為自己遮掩。


    林硯感受著手心裏傳來的溫度,啞著聲音道:“爹……”


    林如海失笑,敲了敲他的頭,“這副模樣做什麽,我又不是老糊塗,還不至於認不出自己兒子!”


    正因為認得出,所以他知道眼前的就是。一直都是。不存在掉包,不存在替身。他還是那個讓他有時候氣得跳腳恨不能揍死的兒子。可他也不是傻子,不會看不出自家兒子的變化。


    要說玻璃,馬車,望遠鏡以及金玉閣那些小兒玩意都還能歸結於當年那個西洋人,可玻璃廠的所謂國有企業運營模式呢?如今的皇家銀行國債發行呢?


    林如海不知道這些變化是怎麽來的,他糾結過,迷茫過,甚至惶恐過。可轉頭一想,卻又都釋然了。不論是怎麽回事,有什麽打緊?他隻要知道這是他的兒子就行了。其他重要嗎?


    或許當真就如當年明遠大師所說,這個兒子本是不屬於這個世間之人,這是上天賜給他的。那麽他就權當這是老天給的禮物吧!


    林如海越是如此坦蕩,林硯心頭越發不好過。他一扭身,抱住林如海,蹭進他懷裏。


    林如海皺眉,“放開!”


    “不放!”


    “放開!”


    “不放!”


    “多大了,成什麽樣子!”


    “不放,不放,就是不放!”


    這賴皮勁兒,也唯有自己兒子了。林如海又氣又笑,卻也由了他,續道:“過幾日,我讓人搜集了那位老者的資料給你,你背熟了,牢記在心。倘或日後真有人問起,也可有個應對。”


    “嗯!”


    “還有,我在皇上麵前,替你把寫文章煽動民情的事攬了下來,你可明白此中深意?”


    林硯自林如海懷裏出來,正坐回去,他明白。林如海是想替他宣揚才名,用他的才名來抵消所謂的“奇技淫巧惑君心”的流言。


    “我怕我寫不好!”


    林如海怒道:“怎麽話本子就能寫得那麽好了?一篇寫不好寫十篇,寫到好為止!”


    林硯身子一縮,訥訥應道:“是!”


    見他這幅模樣,林如海直想嘆氣,可到底緩了語氣,“往後若是再有什麽新東西,或是新想法,先同我說說。又或者暫且壓一壓,等你金榜高中後再拿出來。”


    林硯抬眼,“那這次的東西,父親為何如此急著交上去?”


    林如海看著他,輕笑反問:“那你為何此時弄出來?”


    其實,父子二人都明白,不過是司徒坤有些等不及了。望遠鏡已經運去了邊關,弓弩也已經在批量製作,再有他之前在一品茶樓的激情演講。


    一切一切都昭示著,司徒坤宣戰之心。否則,司徒坤絕不會選擇與民借貸的方式。皇家有皇家的驕傲。


    林硯正是知道這一點,才冒險而行。因為如果錯過這個機會,等一切既定,或是國庫優渥之時,司徒坤答應的可能會十分低微。他不知道到得那時國債的發行是否還能再搬上這個時代。


    國債可能並不那麽重要。但由於國債的發行,銀行的運作一定要跟上軌道,否則,國債會成為尾大不掉的一個大麻煩。而一旦銀行金融體係慢慢形成,那麽資本市場的變化也會隨之而來。


    他無意於顛覆皇權。以目前的政治體係,也無法顛覆皇權。但他想提高民生,發展經濟。


    隻有經濟足夠發達,其他一切才能有可為性,才能更進一步的發展。弱國無外交,這個弱國說的不僅僅是政治上的,還有經濟上的,甚至軍事上的。


    軍事?林硯目光閃了閃,罷了。目前離下一屆春闈還有一年半。來得及!沉下心,不要急!


    閆炳懷說怕他風光太盛,被浮華迷了眼。林如海恐也是看出了幾分的。不然,他不會突然改了方式,把棍棒教育變成了語重心長的分析與引導。


    此前林硯並不願意承認。由於與眾不同的經歷,也由於上輩子的積累,他素來對自己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優越性。說的好聽點,是自傲,說的不好聽點是自大。


    在發現由於自己弄出來的東西可以改變這個時代的某些部分之後,他忽然察覺到自己有太多的事情可做,但他忘了,有些事,是萬萬急不得的。


    林硯抬起頭,十分鄭重地說:“父親,給我一個月時間,我把玻璃廠的後續安排好,把一品茶樓的事情處理妥當,便安心讀書。我一定把狀元拿下!”


    林如海愣了一下,笑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林硯咬牙,“就是我自己說的!”


    林如海又笑,“若是拿不下狀元怎麽辦?”


    林硯麵色一僵,支支吾吾囁嚅道:“那你也總不能就此不讓我進家門了吧?”


    林如海輕輕點頭,“這個主意不錯。就這麽辦。你若是拿不下,就別進家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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