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總算知道林如海這快要衝天的怒氣打哪兒來得了!若不然,以林如海的性子,便是再生氣已經罰過了的事,翻舊帳也總不會再這般下狠手。


    他敢肯定。這一下如果用的還是揚州那竹板做得尺子,這會兒一定斷了!他痛的幾乎要暈過去!


    林硯咬牙,恨不能給自己一巴掌。讓你作!讓你作!找死!


    林如海握著戒尺的手輕輕顫抖。他本隻想教訓教訓,沒真想打。可一大早聽聞林硯院子裏的事,叫他如何不氣?


    這個兒子出生便艱難,此後十幾年,身子雖算不上病弱,卻也強壯不到哪裏去。尤其經歷去歲那一場大劫,即使病癒卻也傷了底子。大夫曾說,好是能好的,隻是怕要養個三五年。若非如此,他何苦送林硯上京呢?


    結果林硯好大的本事,將他鋪的平安路都毀了不算。還處處鑽營,處處蹦躂。為皇家做的事,哪一樁哪一件不費心神?這還怎麽養?


    這也罷了。偏他還非要把自己弄病!這要當真病起來,豈是人能夠控製的?若是來勢洶洶,有個好歹怎麽辦?


    林如海一陣陣後怕,看著林硯趴在地上,疼得臉都白了的模樣,心難免又軟了下來。不料此時好容易從快要痛死過去的感知裏緩過氣來,咬牙切齒嘀咕:“秋鳴這個大嘴巴,耳報神!回頭我就剮了他!”


    林如海氣得渾身發抖,“起來!跪好了!”


    林硯身子一顫,爬起來,卻是疼得壓根跪不住,隻得用手撐著,很沒形象地開始嚷嚷:“爹,我錯了!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還有下次?”


    林硯忙改了口,“沒有下次!沒有下次!”


    啪!又是清脆的一板子!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孝經學過嗎?你就是這麽孝順我和你母親的?你怎麽不想想,你若真病了,有個好歹,讓我怎麽辦,讓你母親怎麽辦!不是想病嗎?我打得你病!”


    林如海的戒尺又抬了起來。林硯咬牙,轉身抱住林如海的腰,“爹,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沒想那麽多。你信裏就說,讓我好好反省,回京同我算帳。一回來還對我笑得陰陽怪氣的,我害怕。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出這樣的餿主意。我就是想著,病了,你就能心疼心疼我。你和母親妹妹弟弟一家子都在揚州,偏我在京裏,孤零零的一個。遇上什麽事,連個說心裏話的人都沒有。”


    “便是大過年的,也是一個人。都沒人陪我守歲。我想你,想娘,也想妹妹,想礞哥兒。可你不說安慰安慰我,大年夜還叫我跪祠堂。一跪就是三個時辰。”


    “後來你遇刺,也沒和我說是怎麽回事。我即便猜到幾分,卻還是擔心,整夜睡不著覺。想著你好不好。便是接了信也不安心。可你回來到現在,沒同我說一句好話,就想著教訓我!”


    林硯本大半是在做戲,故意勾起林如海的憐惜與不忍。可越說越入情,真心覺得委屈起來,孩子氣般開始耍賴,賭氣。


    林如海這下是真打不下去了。不但打不下去,還被他說的這心彷如鈍刀子割肉一般陣陣發疼!


    林硯在這波雲詭譎的京裏,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這當中的不容易,他怎會不知道。


    林如海心頭一滯,突然身子一晃,捂著胸口皺起眉來。


    林硯嚇了一跳,“爹!爹!你怎麽了?”


    林鬆瞧見這架勢,自外頭闖進來,扶住林如海,跺腳道:“大爺,雖說老爺的傷勢沒報的那麽重,可這傷卻是真的。如今還沒大好呢!你也為老爺想一想,別惹老爺生氣!老爺這會子可不定受得住受不住!”


    林硯大驚,麵色瞬間白了下來,也顧不上屁股鑽心地疼了,手忙腳亂同林鬆兩個將林如海扶回房。


    林鬆叫喚著讓下人趕緊熬了藥來給林如海喝了,林如海緩了過來,問道:“大爺呢?”


    “屋外跪著呢!大爺不肯呆在祠堂,說要看著老爺才放心。可又怕進屋礙你的眼,叫你更生氣,便隻在外頭跪著。”


    林如海一愣,神色漸漸回暖。


    林鬆適時道:“奴才瞧著,大爺是當真知道錯了。您也莫同大爺一個孩子生氣。大爺如今也隻有在您和太太麵前,才能卸下心防做回孩子。奴才聽秋鳴說,老爺遇刺那陣子,大爺是當真夜夜未眠。大爺是擔心老爺的。”


    林如海搖頭,他哪會當真和林硯生氣!


    “叫他進來吧!外麵日頭毒,他最受不得這個!”


    林鬆欣喜應了,順帶將屋子裏伺候的人也一同遣了出去,給父子二人留足了空間。


    林硯進來時,林如海麵色已經紅潤了不少,看不見方才的病態。可林硯依舊不敢造次,挨著林如海的床邊跪下來,“爹!”


    那模樣,可真是難得的乖順。林如海嘆氣,“不礙事。傷得不太重,隻是好得慢些。總得讓皇上親眼瞧見爹這副模樣,爹的計劃才算圓滿。你該明白。”


    聽別人說,永遠都不如親見來得震撼。尤其是養了一個多月的傷還是如此,可見當時有多重。道理林硯都懂。可心裏更不安了。


    “會不會留下後患?”


    林如海搖頭,“本來也好得差不多了。隻是這一路上京有些累,才會如此。我想著恐進京便要麵聖,在船上就不曾用藥。這般去見陛下倒也正好。太醫說了,好生再養一兩個月,不打緊。隻你往後少氣我一些,比什麽都強!”


    林硯聽他這麽說,大是舒了口氣,可聽到最後一句,又有些不服,埋怨道:“父親剛才還罵我,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為著這個狠揍了我一頓。可你自己呢?你也不過是仗著祖父祖母都不在了!


    我不過是想病一病,還沒成。你這是把自己往劍口上送,一個不小心,性命都沒了!果然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說我若是病出個好歹叫你和母親怎麽辦,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倘或有個好歹,叫我們怎麽辦!”


    林如海這才消下去的氣又被他給提了上來,揚手一巴掌就要拍過去。


    林硯這回倒是反常,不躲不縮,反而梗著脖子把臉往前送,瞪著林如海毫不示弱。


    林如海這手舉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沒落下去,林硯麵上的強硬也跟著卸了下來,一頭栽進林如海懷裏,摟住他的腰。


    林如海愣了半晌,笑罵:“起開,多大人了,成什麽樣子!”


    “我不!”


    夏日的天氣炎熱,穿的衣服也薄。就這一會兒的功夫,林如海竟覺得自己肚子上的夏衫濕潤,這才反應過來,林硯哭了。怪不得,把頭埋下去,死活不肯抬。


    這個兒子,有時候沒臉沒皮,有時候偏又要麵子的很!


    林如海哪裏不知林硯這是在害怕,害怕失去他,害怕這個家就這麽散了。


    林硯從小不愛哭,就是被他打的狠了,舉凡也不肯落淚的。後來長大了,便更不肯了。覺得那樣有失他男子漢的尊嚴。


    可自打去歲大病了一場後。林如海便發現,林硯好似越發感性了,尤其更黏他了。在那之前,總想著自立,與他相處總標榜自己長大了。自那之後,雖嘴上還說著長大了,可卻更像個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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