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樓跟進來,看她翻箱倒櫃也別有趣味,幹脆倚櫃欣賞,興致昂然。


    她動作熟練,已找出一隻白色小藥箱,拆盒、讀說明、撕包裝,按藥劑搭配,一切動作行雲流水。


    明樓撐著頭微笑,“我受傷幾次,倒把你磨成了醫生。”


    於曼麗轉身,攤開手掌,兩黃一白一綠皆為藥丸,另一手握半杯水,“用敗毒散和阿莫西林壓一下,回去再煮麻黃湯喝,你要傷了風寒,先遭殃的可是我。”


    兩個人如今正式“同居”,同一屋簷下男女難免交互打擾,何況幾次照料他養傷,於曼麗得了教訓:生病中的明樓比平時難對付數倍不止。


    也許是吃準了她心軟。不,她為什麽要心軟?


    明樓乖乖吞下藥,於曼麗目光落到他下巴,又轉到肩膀上,才察覺他黑色西服被雨水洇得深深淺淺,她這才想起傘不大,自己能一身幹爽,竟是他護的周全。


    明樓把杯子遞還她手中,見她發怔,便有意擾亂,“想什麽呢?”


    好好一姑娘,昔日雖因嬋娟所誤,不也遇上他這個伯樂麽。


    想那麽多,就難得快樂。


    所以他總打斷她發呆。


    於曼麗又去倒開水,“我隻是想,阿誠哥跳的那麽爛,就算是偽裝,到底有些紮眼。”


    她想了想措辭,盡量委婉,“我是說…他如果樣樣都差,那就罷了,隻這一項不好,旁人是要多心的。”


    “你有別的好辦法?” 明樓見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錦囊,倒出一些黃色粉末入杯子。


    於曼麗輕輕晃了晃杯,又遞給他,“是薑粉,喝了防寒。”


    水霧模糊了視線,升騰起辛辣氣味的雲朵,明樓聞著卻是甜絲絲的。


    孰料--下一刻於曼麗就收起似水柔情。


    “這要看你們目的何為了。是僅僅讓阿誠哥維持無害形象,還是進一步套牢汪曼春。”


    一針見血,不愧是王天風的得意門生,或者說,是一路與男人命搏而來的經驗,讓她形成了這種思維方式--隨時岌岌自危,情愛婉轉中也嗅出陰謀氣息,太過自傷,所以難得。


    明樓忽然有些物傷其類、兔死狐悲之感。


    他在她眼裏,是不是並不比其他男人更真誠?


    奇怪,他竟然害怕這一點。


    他對自己的智商自信,對所掌套路熟稔,唯獨會令他心慌的,卻是卸下心防後對方的不信任。


    他看了看於曼麗,她正撐著下巴思考。


    入神至此,不常見。


    明樓低低開口,“…若還有更好辦法,何懼一試…隻不過眼下,最要緊的是時間,最不能拖的也是時間,短時間內能想到接近汪曼春的最好辦法,不過如此。”


    “接近她、利用她,反覆刺激她,然後趁她脆弱之時套出消息,確屬無本萬利,連一道傷口都不必有。”


    於曼麗的話近乎嘲諷。


    零傷亡,換來的卻是價值千金的情報。


    於曼麗唇角忽然勾了勾,“不愧是經濟學家呢,明大少爺。”


    明樓沉默了。


    房間裏瀰漫著雨後木頭髮潮的黴味,因為燃了爐火,烘得氣味更重。


    於曼麗想,他為何不說話。


    平常話不挺多的。


    “曼麗。”


    他終於抬頭,似乎整理好了想說的。


    “說起來,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明樓慢悠悠道。


    於曼麗一愣。


    她想起來,剛才在雨中,明樓是如何深情款款,她提出回房間,也是因為一時心亂,卻不願他察覺。


    她沒法回答,她原本想嫁給他,為著一個藍玉的身份,她也該無條件服從長官的要求,但明鏡找她來,又前後暗示了諸多,她總算明白了一件事:明家需要一個孩子,一個明樓的親生子來延續明家香火,而明台是領養,她早就知道。


    當一份衝動加上了責任的枷鎖,誰都會遲疑不前的。


    何況於曼麗知道,自己根本沒有承擔責任的資本。


    她苦笑,“明長官,我恐怕要食言了。”


    明樓靜靜望著她,“給我一個理由。”


    於曼麗搖搖頭,“沒有理由。”


    “凡事皆有因果。”


    “不嫁給一個男人不需要理由,現在是新世紀,我需要自由戀愛,而不是組織包辦。”


    她倔強道。


    明樓抿唇,“難道我們不是自由戀愛嗎?”


    他認真地看著她,“還是於小姐覺得,未婚同居是封建婚姻所允許的?”


    她愣了愣,這才看到他眼底笑意。


    他竟然又趁機調戲她!


    於曼麗此刻卻無心生氣,她忽然有些倦。


    “總之,我不能嫁了…明長官,做你的 ‘情人’ 已耗盡我畢生氣力,我很累。”


    手中杯子已經涼了,她卻握緊了不鬆手,好像要抓住一點流逝的勇氣。


    “說白了,我過不了自己那關,你不怕,我怕。”


    明樓想了想,“大姐跟你說什麽了?”


    於曼麗搖搖頭。


    明樓臉色一沉。


    此時爐火上方的水壺開始冒煙,“嗚嗚”一長串震動,水開了。


    明樓走過來,拿起開水壺,又接過於曼麗手中杯子。


    他倒水,水及三分之一處,又從口袋裏掏一方手絹,緊緊纏繞杯壁一圈,做成了個臨時杯套,這才給於曼麗暖手。


    有手絹格擋,開水變成溫水,手心手指一秒秒復甦。


    於曼麗握著杯子,感受內心掙紮。


    “曼麗…我會尊重你的一切決定。”


    他緩緩說,目光深深,刺痛了於曼麗。


    於曼麗剛想說什麽,明樓繼續道:“但我希望你對自己負責,這樣你才能對我負責。”


    她語塞。


    她心裏其實很委屈,若不是為他和他全家負責,她何必拒絕地如此斬釘截鐵。


    但是明樓不必知道真相。


    吃痛也隻需她一人,同路不同歸,就如同和明台的短暫緣分一樣。


    於曼麗怕自己下一刻會哭出來。


    她轉身,“好了,明小姐差不多要回來了,我們準備回去吧。”


    她走去開門,卻被人一下扯入懷裏。


    他圈緊她不盈一握的腰,腦袋埋進她的肩膀,“你不說,就以為我不知道麽?”


    她心一抽。


    明樓的嘆息在耳邊縈繞,中蠱了一般。


    她竟然也覺得好聽。


    低低的發音,模糊了音節,也能感受其間溫度,灼熱到心裏都暖透了。


    “天下一家,莫不為親,隻要是我們共同撫養的孩子,就是我們的孩子,好嗎?”


    他湊得那樣近,唇幾乎貼上她的耳朵。


    “…曼麗…好嗎?”


    於曼麗忍住淚,“…不值當…為了我,不值當。”


    為了她連命都可以不要了,她還在說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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