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海倫聽出了灰矮人不正常的語氣,可是目光仍然停留在自己的畫像上,一邊漫不經心地說:“就一百金幣好了。”


    “這個……多少?”灰矮人有生以來第一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傳奇法師剛剛對畫像的迷戀,就是聽到一百萬都不會讓他感到如此震驚。


    傳奇法師終於把自己的小腦袋從畫像後探了出來,有些不耐煩地說:“一百啊!我說得不清楚嗎?你還想給多少?難道你打算替我出錢?”


    “啊不!當然不!您開玩笑了,我哪裏有錢!”灰矮人急切搖著雙手,少有的惶急。灰矮人有著和巨龍相近的愛好,金幣對他來說根本不是貨幣,而是越多越好的收藏品。讓他把金幣掏出來,和割了他的胡子同樣痛苦。


    傳奇法師小巧的鼻子一皺,哼了一聲,說:“這不就是了!另外,給剛才離開的那個家夥發一萬。這幅畫畫得不錯,水準回升不少,需要獎勵他一下。”


    黑金一時沒有明白為什麽蘇海倫會對著斯迪文森獻上的畫像,卻說要獎勵藝術大師。在場的幾位大魔導師倒是若有所思,依關係親近程度,互相交換個眼神,微微點了點頭。當然沒有人想到要為沒有任何藝術細胞的灰矮人解惑。


    不過蘇海倫並沒有瞞著他們的意思,她揚了揚手中的畫像,說:“你們看,這幅畫的構圖布局乃至基礎色調都帶著剛才那家夥的風格,隻有人像部分的著色層次和細節不是。所以分明是剛剛那家夥先打好了底稿和底色,最後才由斯迪文森塗點顏色而已!哼,你們幾個剛才那都是什麽表情?嗯?!還真以為姐姐我看不出來嗎!都給姐姐我記住了!小心你們下個月的帳單!還有,黑金!你也該好好學學藝術了!別天天隻知道和金幣打交道!”


    灰矮人拚命點頭,說:“殿下放心!我一定好好學習,下次參加聖樹王朝的珍貨大會時,我定會去淘幾幅真正能夠升值的名畫回來!”


    蘇海倫的目光又回到了自己的畫像上,戀戀不舍地看了幾眼,才幽幽地歎了口氣,說:“其實看到這幅畫,隻是促使我更加接近於做出一項決定而已。好了,不談這個。你們還有別的什麽事嗎?”


    菲爾上前一步,把李察跟隨納亞學習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


    說到李察的事,蘇海倫的眼睛當即一亮,沒等菲爾把話說話,立刻插話道:“難怪李察會突然在魔紋構裝上有所突破,原來是這個家夥在裏麵搗亂。菲爾大師,你覺得這會對李察將來的成就產生負麵影響嗎?”


    菲爾早已思考過這個問題,搖了搖頭,說:“不會,很有可能對李察將來有益。”


    蘇海倫的雙眼立刻亮起危險的光芒:“有人想對我的李察下手?”


    菲爾連忙說:“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我們已經可以肯定李察能夠成為一名構裝師,而構裝師很少能夠不上戰場的。多學些黑暗中的藝術,對他將來的生存會有幫助。”


    傳奇法師這才點了點頭,說:“這倒也是。不過納亞居然不經我的允許就敢偷偷教我的學生,膽子倒是和當年一樣的大。當初的災刃就是個很討厭的家夥,我曾經十分想給他留個印象深刻的教訓,隻是這家夥竟然不顧名聲地像隻小老鼠似的躲了起來,此事才作罷。沒想到啊,他居然躲到深藍裏來了。嗯,好,很好,嘿嘿,嘿嘿嘿!”


    在傳奇法師笑聲變得很奇怪的時候,所有的大魔導師都默不作聲。


    納亞的確膽子夠大,得罪過蘇海倫後居然還敢在深藍中藏身,不得不說這確實是個讓人意外的好主意。隻是現在他的身份已經公開,就是立刻離開深藍也來不及了。蘇海倫或許不是傳奇中最強大的,但確實是最記仇的,所以她狩獵追蹤的能力和魔法一樣出名。


    至於災刃的殺手身份,反而沒什麽人在意。深藍中人流如潮,邊緣地區的人口流動能夠媲美一個小國的首都,不知混著多少曾經在陰影中討生活的人,隻要他們老實遵守深藍的規則,那就沒人會去理會他們的過去。深藍隻維護自己的規則,而外麵世界的規則在深藍一律行不通。


    蘇海倫咬著下唇,有些苦惱地說:“災刃雖然得罪過我,不過想想卻隻是些小事,再後來我也翻到了他幾十年的私藏……嗯,都這麽多年了,也就算了。現在他還挺識趣的,教李察的都是真東西,一點都沒藏私,倒是有些不好處理……”


    這時灰矮人跨上前一步,提醒著:“殿下,稅!”


    “什麽?”蘇海倫一怔。不得不承認,這幾天她的反應慢了不止一拍。


    “殿下,納亞沒有交稅!他每天都向您的李察收一千金幣的學費,卻沒有交稅!這是在赤裸裸地偷竊您的金幣!”灰矮人越說越激動,開始手舞足蹈起來,以加強自己陳述的語氣。


    傳奇法師美麗的小眉毛也豎起來了!


    某種程度上,她和灰矮人有著共通的特殊愛好,那就是金幣。她霍地坐了起來,說:“黑金!立刻去找納亞,把該收的稅都收上來!多帶幾個人,他一直有幾個同夥。”


    灰矮人挺直身軀,象個猩猩一樣用力捶著自己的胸膛,大聲發出咆哮:“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了!這裏可是深藍!”


    他象個真正的勇士一樣,大踏步走出會客廳,氣勢媲美列陣後準備衝鋒的構裝騎士。在場的魔導師們卻個個流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大家共事快十年了,都清楚出了會客廳後,灰矮人一定會叫上一打的執法法師,然後才敢去找災刃的麻煩。


    議事到這裏就結束了。等大魔導師們都離開後,蘇海倫又對著那幅畫像看了很久很久,然後讓侍從去把李察叫來。


    李察和傳奇法師見麵的地方是一間布置雅致溫馨的小廳,而不是那宛然山水之間的千米巨廳。傳奇法師在柔軟貼身的絲袍外麵隨意罩了件長衣,從領子整圈一直鑲到對襟的大片朗鬆手繡花邊,把她的小臉襯得更加稚嫩清麗,長發胡亂挽成一團,用兩枚龍牙一插,就算發髻了。而幾縷散發披下來,落在渾圓的肩膀上,分外的誘惑。


    李察進來的時候,傳奇法師正跪坐在深紅色純毛地毯上,半身趴在紅木茶幾上,聚精會神地盯著眼前的一架魔法精金鑄成的小天平。


    天平兩端的托盤中放著數量不一、大小各異的砝碼。天平已經處於嚴重的不平衡狀態,右邊的托盤幾乎要觸到底盤。而蘇海倫的左手中把玩著一枚小巧精致的砝碼,正猶豫著要投向哪邊。這枚砝碼非常小,比桌上任何一個砝碼都要小,看起來似乎無論投到哪邊都不會有決定性的影響。


    可是李察敏銳地發現天平支柱上雕刻著盤繞的巨龍和魔鬼,均散發出淡淡的魔法氣息。他立刻察覺這是一架魔法秤。它的平衡並不僅僅取決於物品的重量,更多是由物品內含的魔力所決定。而且它對環境非常敏感,會和位麵間變幻莫測的元素能量產生感應,從而改變平衡狀態。所以它既可以是檢測物品魔法品質的工具,也可以用來占卜。


    李察安靜地站著,不去打擾。他很喜歡這種寧靜,也喜歡傳奇法師此刻不經意間展現出來的驚心動魄的魅力。


    蘇海倫猶豫不定,過了半天才象是察覺李察站在身後,於是回頭看了眼李察,喃喃的說了聲“鮮嫩可口”,然後就把手中的小小砝碼扔到了天平上那高高翹起的托盤裏。


    叮!魔法精金的敲擊聲清脆悅耳,久久不散。


    那枚小小的砝碼卻象有山巒般沉重,壓得托盤筆直下墜,一沉到底!


    蘇海倫看看李察,再看看天平,再看看李察,如此反複,臉色表情說不出的奇怪。


    章三十一 深藍詠歎


    每年四月的最後一天,諾蘭德大陸的七弦彎月都將同時高掛夜空,據說這一天是改變人一年中命運的時刻,因此也被稱為命運之日。


    命運之日是大陸上許多國家的節日,也是為數眾多的亞智慧部落的共同節日。以巫祭為主的部落,比如豺狼人、蛇人、地精等都把這天視為最重要的日子。而奇異的是,那些長年生活在地下洞穴中的種族,比如說穴居怪,比如說水下生活的魚人和娜迦,也同樣重視命運之日,盡管其中的某些種族可能一年中也見不到一次月亮。


    傳說中,命運之日這一天,諸神都會側耳傾聽信徒的聲音,或是派下代言人,甚至用化身降臨於世間行走,以聽取信眾的願望。虔信者將得到獎勵,而無信者會一無所獲。不過那些曾經跨越過位麵的強者們都很清楚,傳說隻是傳說而已。


    但是這一年的命運之日,確實有許多人的命運由此改變。


    在一場精彩絕倫的突擊、鑿穿和反包圍戰役中,艾莉婕手中的構裝騎士終於出現在戰場上,與尼奧和索拉姆家族的構裝騎士展開正麵決戰。二十對十八,索拉姆和尼奧聯軍依然占優,雖然優勢很小。可是決戰的戰果,卻是艾莉婕以五位構裝騎士的損失為代價,全殲了聯軍的構裝騎士小隊!


    這是決定戰局的一役,艾莉婕子爵的軍隊以構裝騎士為前鋒,如一把鋒利無比的尖錐,狠狠鑿穿了聯軍的陣線,把鋼鐵洪流鑄成的防線撕開一道口子,傷痕迅速加深擴大,最後整個戰局徹底崩潰。是役聯軍被俘數千人,損失各類騎兵重騎近千騎,索拉姆正式宣布退出戰爭,而尼奧的和談特使則在戰鬥剛剛結束時就已迅速派出。


    軍事貴族之間有著古老的規則,和談結果其實已由先前的戰局確定。尼奧侯爵將會損失至多三分之一的領地,以換取今後十年的和平。而艾莉婕則擁有戰敗者失去的全部土地。這次收獲的豐碩戰果,將使她擁有足夠多的合法領地,隻待神聖同盟皇帝的旨意下達,她的稱號就將變為艾莉婕伯爵。


    構裝騎士間的戰爭奠定了勝局,但人們談論更多的肯定是戰力懸殊導致的勝負。在今後一段時期內,人們都會猜測艾莉婕背後那位神秘的構裝師會是誰,至少他的水準應遠在成名幾十年的聖克魯斯之上。


    在神聖同盟的西南線,艾莉婕將在很長時間內成為一個核心話題。可是在整個大陸的層麵上,更多人談論著的卻是歌頓,歌頓·阿克蒙德。歌頓選擇了在命運之日這一天的正午正式進駐神聖同盟的首都,大陸的奇跡之城,浮世德。


    進入浮世德的道路從來都是以鋼鐵和鮮血鋪就的,眾多勢力都會在明裏暗裏加以阻撓,甚至有些大家族幹脆就是赤裸裸的直接派人截殺。這是神聖同盟的傳統,也是第一任皇帝定下的規則。沒有能力衝破封鎖與截殺的家族,根本沒有資格在浮世德立足。而在一個家族進駐浮士德的過程中,對他們領地的進攻都是合法的。


    百年來,每個家族成功進駐浮世德的榮耀背後,都是一條由玫瑰與鮮血染紅的路。可是人們往往隻記得成功者,卻忘記了更多的家族在這條道路上徹底銷聲匿跡。


    歌頓的決定令整個大陸為之側目,原因之一就在於或許阿克蒙德作為一個整體已經夠資格向浮世德發起挑戰,但是阿克蒙德從來沒有團結在一起過。作為族長,歌頓隻代表他自己。而且歌頓崛起得太快了,在老牌貴族眼中嚴重缺乏底蘊。底蘊並不是一個空泛的詞,恰恰相反,它意味著秘密的私有位麵,堆積如山的財富,成打的構裝騎士,裝備精良的軍隊,以及可以支撐得起擴張的人才。這一切的總和,就叫底蘊。底蘊,是要靠時間的,是一年年積累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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