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打住!葉修睨視著季冷,前麵聽著還像人話,怎麽越說越離譜了,吃你的烤串吧。他知道,最難聽的話季冷沒說出來——萬一人家老婆不在乎老公有一百個前女友,但聽到有個前男友,就覺得噁心呢?


    季冷怎麽可能聽葉修的話安心吃烤串,又過了一會,他從一鐵盤子白蛤上抬起頭來問葉修,還沒問你的事呢,身邊該結的都差不多了,你怎麽樣,有人了麽?葉修說,我這樣的有人,不是害人麽。季冷說,我沒說女的,我說男的。


    他以為葉修會特別不食人間煙火地說沒有,沒想到葉修居然沉默了,沉默往往就是有不能說的秘密啊!季冷連氣都出小的,怕把葉修吹跑了,葉修也不負他的期望,總算說了句,也不算是有吧。


    什麽叫也不算是有?那是有還是沒有?這話說得太模稜兩可了,像飯菜上漂浮著的熱氣。


    葉修說,有個人追我。季冷大驚道,真有啊?什麽人,是原來榮耀圈裏的麽?葉修說,是啊,原來是你們榮耀圈裏的,現在是我一個客戶。他越說,季冷越好奇,追著趕著問,到底是誰啊,痛快點直接說名字不行麽!顯然是不行的,葉修說我還沒答應呢,有什麽好說的,下一話題。


    然而季冷無奈之下的下一話題也是換湯不換藥的,說真沒想到,你一單單了這麽久,你看人家小周,跟你分開後,啥也不耽誤。葉修說,我忙事業啊,季冷撇著嘴說,說得好像人家不忙事業似的。


    葉修覺得季冷今天簡直有病,是不是人下飛機了,腦子自己返航了,他沒個好聲氣地說,你今天怎麽了,總說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是不是年紀大了就開始懷舊了。


    季冷一個人吹了三五瓶啤酒,已經有點醉了,說的話也是有點平地飛起的,他斷斷續續地跟葉修絮叨他今天格外懷舊的起因,他說昨天我去幫小周搬家,收拾雜物時翻到一本舊的雜誌……差不多三年前的,封麵登著你倆的合影,好像是第一屆世邀賽你們回來,接受採訪的那一期?一下就想到很多原來的事,回頭看看,竟然都好幾年前的事了……


    他們都懂季冷指的是什麽。


    隻是葉修看起來沒受到什麽震動,眼皮都沒抬高一下地,但那震動卻是真是存在的,散播在空氣裏,走廊特別吵鬧的飯店包間裏突然有了夜闌人靜的感覺。葉修端起茶碗喝水,頸子微彎著,他做這動作,也被染了種異樣的嫻靜之感。


    其實他那時在想什麽,自己也並不知道。


    【周葉】小團圓(下,8)


    沒幾天季冷在朋友圈裏傳了視頻,關於周澤楷婚禮的。


    大多數婚禮的流程都大差不差,職業選手畢竟不是明星,周澤楷既沒有標新立異,也沒有搞的很高調,飛到國外去。請客擺酒,既然自己有飯店,也用不著出去吃。


    季冷傳的視頻都是通俗的精華,有新郎抱著腳不能沾地的新娘一路小跑下樓梯上車的,有他們把新郎新娘堵在新房的臥室裏瞎鬧的。視頻就是季冷舉著手機拍的,他的聲音在裏麵發號施令,指揮周澤楷的輪迴隊友對周澤楷這樣那樣,他不時地大笑,鏡頭跟著發抖,撒了一床的桂圓蓮子,床頭醒目的喜字,吊頂上粘著的氫氣球,身著喜服的男男女女一閃而過的麵孔,都是抖的,許多拖著尾巴的虛影,造出一種光怪陸離的感覺。過大的熱鬧產生的音量,都擠在個狹小的盒子裏,一起迸發,嗤嗤拉拉的,讓人的耳朵受不了。


    新娘是葉修知道的周澤楷的女朋友,葉修說過畫著“不像本人”的妝的那位。周澤楷實在是個定下來後就很能定下來的人。尤其新娘的家底也被好事網友調查清楚了,普通的中產家庭,父母移民了,女孩本人在澳大利亞留過幾年學,和周澤楷婚配,倒葉門當戶對。


    然而門當戶對正著說是誰也不攀誰,反過來說就成了,誰也拿不住誰。


    差不多年紀的人鬧洞房都不太給新人麵子,提的要求三三兩兩,總在擦性的邊。視頻裏,周澤楷一會被要求躺在床上,放了根香蕉在襠部,新娘子要蒙上眼睛吃香蕉,一會他倆調換,新娘躺下,身上幾個部位放上喜糖,要周澤楷蒙上眼睛,用嘴去找糖。這種場合,往往新郎新娘最不高興,誰都比新郎新娘高興。


    葉修倚臥在千裏之外的床上,叼著煙欣賞周澤楷被折騰出來的窘態,也挺樂嗬,還能笑出聲來。


    結果那個晚上,他夢到了周澤楷,內容還挺勁爆,他夢到他在眾人的起鬧圍觀中,趴到周澤楷兩腿之間吃香蕉,周澤楷穿著新郎官的西服,髮型一絲不苟,卻不是明顯成熟了的周澤楷,是更年輕的周澤楷……怪事,從來沒有過的事,葉修醒來坐床上,有點尷尬,也有點可笑,他搖著頭笑,想來是睡覺前看了不少周澤楷的視頻的緣故——他已經許久沒見過那麽多周澤楷了。


    周澤楷在婚禮當天收到了葉修的份子錢,葉修則收到了周澤楷表示感謝的簡訊。葉修回,別客氣,人情往來,反正早晚要還的,順便祝你早生貴子。周澤楷沒回信過來,那一天他是主角,實在是太忙了,又給人灌得爛醉。深夜,他清醒過來,給葉修回了個微笑的表情,葉修沒再回他。


    周澤楷婚後過了大概一年,有一天葉修去上海出差,計程車載著他,駛入他曾經很熟悉的地段,輪迴俱樂部附近。這個時間段並不堵車,但紅綠燈多,等的時間還是比行的時間長。


    葉修坐在後排,行李袋放旁邊,他一下一下無聊地往腿上拍著,向窗外瞧風景。黑色的鐵藝欄杆,濃密的枝條從裏麵爆發似的增長出來,路邊梧桐的樹枝擎著,華蓋似的張開,蓋出的陰涼覆蓋了一半街道。在這個悠閑的初夏午後,風景和風景裏的人,都有種凝固了的態勢,如同一張一張相片,在葉修眼前掠過。


    計程車排在別的車後麵停住,葉修打拍子的手也在半路倏地停頓了。同時他眼睛裏多了個周澤楷,像是突然從地下長出來的。


    周澤楷正和朋友正坐在露天的座位裏喝啤酒,一人麵前一個盛滿酒的杯子,還有幾小碟下酒的零食。啤酒在杯中翻騰著細小的氣泡,杯子是透明的,像個小型的冒著寒氣的冰箱。他們實際離得很近,要不葉修不會一眼就認出周澤楷來,甚至能看清他的表情,他剪了清爽的頭型,穿著黑色的短袖t恤,衣服下有鼓脹的肌肉,還是笑多話少地那樣和人交談。但周澤楷頭上的遮陽傘又像是有隔絕功能似的,長久地把人變遠了。他也完全不會想到台階下一輛過路的車裏,坐著他的故人,視線都沒往這邊來過。


    計程車很珍惜綠燈時間,猛地哄了腳油門,打方向超車走了。葉修的身體被慣性拉拽著,從靠背上起來又回去。他的腦袋也隨之擺正了。


    剛下過雷陣雨,路麵還是濕的,連帶著覺得天也是瀝青色的,仿佛有染成烏青色的水往上漲,水麵上泊著災變時的諾亞方舟。


    按照日子算,那陣子周澤楷應該剛剛宣布了退役。在他整個職業生涯中,他所展現出來的強勢,給人一種贏是常態輸是對方僥倖的感覺,這種標籤延續到了他退役。直到他職業生涯的末年,他也沒有表現出強弩之末的頹勢。一般認為他是可以再打一兩年的,他卻拒絕了輪迴的續約,直接退役了。因此便有人說,周澤楷早就成就了個人滿貫,冠軍也拿了不少,夠本了,是該學習葉修的瀟灑,沒必要撐到神格失守,被後浪拍在沙灘上那麽難看,就像當年的林敬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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