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裏立刻就成了被疏散的開闊平原,有種大戰前的氣氛。葉母和葉秋都屏息靜待,葉修撿了一筷子菜心,牙疼似的慢慢地咀嚼。等待的時間結束,葉父問,你找的地方在北京麽?葉修看著他爸說,在北京。


    這事就這麽落定了——“我看你除了會打遊戲,也不會別的了,那你就先試試吧,不行再說。”


    多年沒在一起生活過的親人,哪怕血緣近如父母子女,中間也有一道隔閡,有時候也會客氣地像是朋友。葉父強硬了十幾年,態度能稍稍緩和,已屬不錯,總不能指望他為自己的決定拍手稱道,葉修懂的。


    葉修第二次退役,陳果代他發聲明時就說,興欣隨時歡迎他回來,他沒主動回去,陳果就主動來找他了,聘請他當名譽教練。葉修答應得相當爽快。戰隊的發展日趨成熟,用不到再跟早年似的凡事親力親為,他一年在杭州和北京之間往返幾次,平常有需要在賽後做檢查,就開視頻會議。一兩年下來,戰隊有了更完善的體係,名譽教練也是可有可無,葉修適時退下來,專心忙自己的事。


    經過最初的同行生存戰,後又由羅輯牽頭,介紹他大學同學去店裏上班,專門當電腦技術方麵的顧問,葉修的小公司總算站住腳跟,發展出了固定客源,步入正軌。工作室才是他的重頭戲,他陸續招了好幾個退役後沒有更好發展的職業選手,工作室的規模也越擴越大,時間長了,他那地方已然成了沒落的退役選手的據點,連莫強都關了自己的工作室,找葉修去了,包子也一早打好了招呼,一退役,就要去投奔他老大。


    葉秋當時說葉修公司的發展前途,有些糊弄他爸的成分,他哪懂榮耀什麽的,但也是錯有錯著,真被他言中了。遊戲工作室,聽著仿佛挺不入流,但這年頭的虛擬物品都是硬通貨,尤其在榮耀裏,打點東西就是錢,還有各種普通玩家很難完成的苛刻任務可以代練,做好了,一天的流水相當可觀。葉修手下員工都是前職業選手,業務水平比起普通玩家的工作室,不知道高到哪裏去,別的工作室打不到的材料,他的工作室能打到,別的工作室承接不了的代練,他的工作室能接。他還開了銀武相關的業務,有些技術人員不夠高精的小戰隊,都來找他合作。


    這樣的遊戲工作室,想不出名也難,不過除了蘇沐橙這種還和葉修保持緊密聯絡的個別人士,誰也不知道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網紅工作室,幕後黑手是誰。


    時間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那些曾經是隊友或者對手的人,一個接一個地退役,都有了新的安置,韓文清退役後家底被曝光,聽說他爸做著一爿不大不小的生意,老家山上還有地皮,被葉修笑稱,老韓還出來忙活什麽呀,躺在家裏等著拆遷不就行了?王傑希和喻文州應了馮憲君多年前的規劃,先後進了榮耀聯盟工作,還有張佳樂、黃少天……比賽場上臉熟的麵孔越來越少,舊人們統統改頭換麵,開始另一段人生。原來會聚在一起互相討論比賽的人,也已經很久沒個動靜,隻有結婚生子此等大事,才出來通知一下。朋友圈的內容,也毫無新意地過渡到曬家庭,曬生活,曬孩子。退役時都會說,大家常聯繫,可這種聯繫,如果不是專門拚湊出來的,也很難得。


    榮耀職業聯賽也走到了一個新的階段,戰隊數量不斷擴充,一個聯賽都塞不下了,b級聯賽應運而生。新的戰隊,新的大神,新的輝煌,不斷地刷新代替人們原有的記憶。


    如同榮耀第一人的頭銜,從葉修頭上摘下來,放到周澤楷頭上,人們不適了一陣,然後開始習慣,再有新的第一人,從周澤楷頭上摘下頭銜,放到自己頭上,人們還是會不適一陣子,最終再次習慣。


    時代向前,人也以為自己應當是向前的,實際卻是永遠被無情地拋到後麵的。


    【周葉】小團圓(下,7)


    周澤楷27歲那年結的婚。


    二十歲頭和二十歲尾的人年齡相差沒多少歲,對婚姻的感覺卻差了一個世界觀,很多人,到了什麽年齡就會自發地去做那個年齡該做的事,結婚便是這樣,到了該結婚的年紀,如果沒有什麽特別重大的不要結婚的理由,又碰上了合適的對象,就會結婚。隻是大勢所趨,水到渠成。


    所以27歲是一個相當時髦的結婚年紀,在職業選手中算不上早,也算不上晚。不過周澤楷是四、五期選手中除了早被踢出組織的方明華外,最早入圍城的。他的結婚仿佛給眾人開了個好頭,蘇沐橙、方銳、這個誰、那個誰也先後結婚了,還有其他幾個人,關係不遠不近,不好不壞,就沒給葉修髮結婚的請帖,葉修都是後來才聽說的。


    周澤楷倒是給葉修下了帖子,葉修也沒去。不去隻是因為抽不開身,葉秋也在那一陣籌備結婚的事,葉修幫襯著他,忙前忙後的。——都這麽幫忙了,葉秋那兔崽子還不感激涕零,居然說葉修,你不去參加人家婚禮,是不是怕觸景傷情啊?葉修麵無表情地說,是,我怕我扛不住,回來就上吊了,還卡著脖子瞪眼睛伸長舌頭,做了個吊死鬼的表情。


    四年過去了,葉修要矯情到什麽地步才能覺得周澤楷結婚和自己有關?——哪怕周澤楷是打死都不結婚的,說和自己有關也夠矯情了。


    觀禮不去,紅包得封,葉修本來想直接轉帳給周澤楷,但他不知道周澤楷現在是不是還用著原來的社交帳號手機號,別錢是轉了,本人一時半會看不到,白轉了。正好請帖是季冷來北京公幹時給他的,他就讓季冷幫他捎份子錢。


    季冷不平衡地說,你還真不白請我吃頓飯,我結婚你都沒給我錢。葉修想把菜單糊他臉上,說我給了啊,提前半個月給的,那天你還特別燒包,請我到金沙廳吃飯,我記憶力好著呢,你別想渾水摸魚。季冷辦酒席時,正好趕上葉修預定的出國考察時間,季冷便借葉修回興欣的機會,單獨提前請他吃了頓飯,葉修也向他預付了禮金。


    季冷一拍腦門,醍醐灌頂道,哦對沒錯,想起來了……哎,孩子天天晚上鬧,我天天起來伺候著,人都傻了,白天也精神恍惚。葉修相麵似的對著季冷左瞅右瞧,一本正經地說我看你印堂是挺黑的,要不要給你介紹個推拿師父。說得一套套的,好像很會養生似的,但季冷懷疑葉修根本不知道印堂在哪,也不會去做按摩。


    他們就這麽轉而說別的去了。很久未見的朋友,親密感還存留著,聊起天卻有點青黃不接,共同的話題都是有些久遠的事了,葉修現在沒有太多時間一場不落地追著比賽,隻是撿些重點賽事看看,季冷則早就完全告別榮耀了。


    終於還是說回周澤楷。季冷說,小周明年也準備退役了。葉修帶著手套吃小龍蝦,他是口剝派,低著頭吐了一圈紅殼子,舌頭被紮得痛了,舌頭也吐出來,漫不經心地道,是麽?要退役了?這個年齡退,也還可以。


    季冷又說,噢,那啥,你倆原來的事,我都沒跟我媳婦說過,小周她媳婦肯定也不知道。葉修拎著小龍蝦的兩個鉗子,想了想說,知道了也沒啥……季冷打斷他,看他的眼神像看個不懂事的熊孩子,沒啥?你太不了解女人了,是,你倆現在是很清白,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女人的聯想能力絕對超出你想像的豐富,如果被她知道了小周還有這樣一段……那啥,說不定以後見到點很正常的事,都給當成蛛絲馬跡,編排起來,搞不好覺得自己被騙婚啦,小周忘不了前任,自暴自棄隨便挑個結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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