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劉康昏了腦袋,不在乎九泉之下如何麵對列祖列宗,他為人臣子,哪怕須得死諫到底,也不可放任天子如此輕佻,胡作非為!


    盧植悚然而驚,回得毫不猶豫:“此事絕無可能,臣懇請陛下打消此念!”


    劉康的性子卻是越遭反對,就越忍不住去做的。


    原隻是心血來潮下的隨口一提,盧植回得這般不容商榷,激動得連問他準備遷哪兒的意思都沒有,反倒激起他的逆反心理來。


    而且他仔細琢磨片刻後,發覺這還真是個好主意。


    與雒陽相鄰的,竟沒一個是他真正能夠放心的臣子:西邊是曾同董賊狼狽為奸,後一直蠢蠢欲動的涼州,他先前還軍報中得知,若不是有燕卿當機立斷、出手雷霆,未叫去救他的朝廷大軍被西涼鐵騎攔住,被耽誤了救兵的自己怕是連屍骨都已發寒了;西南邊是重巒疊嶂,以山相隔的是米賊張魯,早與忘恩負義的前宗正劉焉沆瀣一氣,惟其命是從;往正南方去的荊州,主事者是謀害上司,後趁亂脅得委命詔書的無恥之徒曹寅,對近在咫尺的上司且如此不忠,更何況是對他這並無甚麽威信可言的皇帝?北邊是並州,丁原看似忠直,每年也有進貢,然而在燕卿舉數州之力,西進救駕時聯合幽州公孫瓚等人,進攻燕卿轄地,可見是個內心藏奸的險惡之徒,斷不能信。


    除此之外,還有如狼似虎的異族虎視眈眈,隨時準備進犯。


    洛陽周邊雖有八道險關防護,可不論是戰略空間,還是能夠部署的兵力,都大有不足。


    昔日燕清驅大軍,隻憑十日,就兩推至洛陽,將占據洛陽的董卓一舉殲滅,足夠證明這點。


    匈奴鐵騎也一貫凶名赫赫,假使跟諸如馬騰韓遂一流的逆臣聯手,裏應外合下,極輕易就長驅直入。


    如此一來,因著缺乏緩衝,能直接抵禦威脅的,就隻剩聽皇甫嵩調度的數萬官兵。


    然而就憑他們,在動堪數十萬的外敵跟前,可謂杯水車薪。


    一旦官軍覆滅,他這堂堂大漢天子,帶著一幹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官,淪為守社稷門戶的僕役。屆時怕是連勤王的援軍都等不及,就要重蹈當初在西羌的覆轍,又淪為階下囚了。


    一想到那些日子遭受的屈辱和苦楚,劉康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到時這些隻知道拖後腿的臣子怕是各自逃命去了,盧植再忠也隻有一具血肉之軀,哪兒能顧得上,護得住他?


    至於盧植重視的那些空口白話,道要重建漢庭威儀,談何容易!


    他能保全性命,苟全於亂世之中,就已費盡力氣了。


    縱觀天下,能讓他睡個安穩覺的,也隻有三番四次救他於危難的燕愛卿。


    偏偏仙人淡泊名利,為了避嫌,不得不離開京師,然而即使這樣,也逃不過被他們算計來算計去……


    唉!


    劉康越想越覺得自己雖貴為天子,名義上坐擁天下,卻可憐得不能再可憐了。


    想去的地方去不得,想見的人見不著,想維護的做不到。


    最恨諸臣誤他!


    還口口聲聲說什麽洛陽富庶繁榮,哪怕是深居宮中的他,都從宮婢間的交流裏偷聽出事實並非如此。


    如果洛陽真比燕卿的治地要好,那為何城中的居民一直在流失,都遷居到豫、揚等州郡去了?


    就說糧草,因司隸一帶飽受坎坷,而良田荒置,農桑不勤,又因修養不及,想自給自足,再養活京城這一龐然大物,根本是癡人說夢。


    最後仰仗的,還是燕清每年派人送來的糧食,其中車馬勞頓,損耗不小。


    何不直接遷都到許地,皆大歡喜?


    不過是這些公卿大臣的私心作祟罷了。


    “是孤莽撞了。”劉康嘆了口氣,麵色如常道:“此事隻入太傅之耳,莫與他人提起。”


    盧植自是求之不得,立即應下,甚至還主動讓了一步:“不知陛下可要親自接見司空所派的使官?”


    劉康微笑著點點頭:“如此甚好。”


    在真正拿定注意後,他反而收斂了臉色,且愈發覺得尋求身邊逆臣的幫助,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盧植雖忠心,卻始終對燕卿抱有敵意和猜忌,還從骨子裏透著一股迂腐勁,指望他在大敵來襲時剛烈地碰死在台階上一全忠義不難,卻絕不是個合適商量的對象。


    至於找誰商量……


    劉康心念一動。


    三日之後,圓滿完成朝貢任務的諸葛瑾,帶著叫人眼熱的大批賞賜,懷裏還揣著一封被皇帝千叮萬囑要交到燕清手裏的密詔,在一千精兵的護送下,意氣風發地回返豫州了。


    “密詔?”燕清收到時,不免很是意外,也不忙打開,而是再問諸葛瑾:“京中局勢,可曾有變?”


    諸葛瑾搖頭:“不曾聽說,也不曾得見。”


    燕清眉心一跳,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既然不是大事,那該不會是因禦膳房做的菜式不合心,就鬧著要離家出走,或是找他告狀吧?


    出於對盧植的信任,燕清姑且認為,劉康在其步步緊盯下,是難以獨自做出什麽出格事來的,於是很快點了點頭,微笑道:“你這一路奔波,著實辛苦,快下去歇息罷。”


    諸葛瑾趕忙謝過,躬身小趨著退下了。


    燕清將密詔放在案桌上,猶豫片刻後,向前幾日裏終於從荊州跋涉回來、重歸任上的太史慈下令道:“你親自跑一趟,將奉孝帶來府裏一敘。”


    “喏!”


    太史慈中氣十足地應著,風風火火地出去了。


    事關總不按常理出牌,喜歡搞事的小皇帝,燕清並不放心直接讓荀彧知曉,而若把賈詡也叫來,獨拉下他的話,心思玲瓏的對方又容易自己領悟出什麽來。


    單喊郭嘉來商議,反倒適合一些。


    畢竟其本就是府上的常客,多來一趟,也不打眼。


    清楚燕清忽然召見,定有要事,郭嘉連外衣都沒披好,履也穿反就到了。


    “主公,是為——”


    “你自己看。”


    燕清臉色不太好看地屏退下人,將在等候期間已讀過一次的密詔,直接遞給了郭嘉。


    郭嘉火速打開,一目十行地瀏覽了一遍,頓時哭笑不得,忍不住揶揄道:“不愧是燕仙君,風采卓然出塵,連陛下都深深傾倒,朝思暮想下,竟連祖宗基業、社稷穩固都能拋之腦後,隻為日日見君好。”


    燕清嘴角抽抽:“……這是說風涼話的時候嗎?”


    郭嘉輕咳一聲,並不將此事多放在心上:“主公大可放心,即便陛下有意,公卿大臣們也斷不會任他羊入虎口的。”


    燕清正要反駁,腦海中忽有一念一閃而過,不禁楞在當場。


    確實,不論劉康是出於什麽動機,忽然鬧著要遷都,不光是他不樂意,一直對他感到深深忌憚的朝臣也不可能同意。


    但倘若劉康一意孤行,他這又不明確表態的話,朝臣隻會倍感焦頭爛額。


    那在迫不得已時,最可能被搬出來,以名望和輩分去壓製劉康的人……怕是非劉焉莫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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