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楨再度醒過來已經是快天亮的時候。


    鍾聿哄了當晚值班的護士半天,總算爭取到可以進去陪她幾分鍾。


    後半夜的病房好像比之前更加安靜,鍾聿進去的時候都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醒了?”他走在床邊開口問,聲音裏帶著很明顯的沙啞。


    床上的梁楨點了點頭,“嗯。”


    “感覺怎麽樣?”


    “還行…”


    “背上的傷疼得厲害嗎?”


    她沒回答。


    鍾聿咬了下牙根:“是不是疼得很厲害?”


    梁楨眼睛閉了下,又張開,“跟你商量個事…”


    “什麽事,你說。”


    “你明天…你明天去跟醫生說,把我的鎮痛劑停掉吧…”


    鍾聿以為自己聽錯了。


    “為什麽要停掉?”


    氧氣麵罩下麵的那張嘴哧了下,“我…我不想以後跟你一樣蠢……”


    鍾聿當時真的又氣又心疼,她都這樣了,居然一張嘴巴還能懟人。


    “怎麽打幾針鎮痛劑就變蠢了?不會的,放心!”


    但梁楨傷的是皮肉,並不是腦子,她當然知道過量使用止疼劑會對大腦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你依我一次…去跟…去跟醫生商量一下,好不好?”


    “不好!”鍾聿堅決不同意。


    梁楨吃勁抬了條手臂,拽了拽鍾聿的衣角。


    “我書…還沒念完,你不能…不能連我這麽一個要求都…都滿足不了……”她拽住鍾聿的衣角晃了下,“答應我,嗯?”


    或許是她在病中,臉色蒼白眼神脆弱,也或許是沙啞的嗓音帶了點哀求的意味,弄得鍾聿心裏百般難受卻又不忍心拒絕,最後隻能應了下來。


    “我明天去問問醫生能不能停,但我無法保證!”


    吸氧麵罩下的嘴扯開笑了笑,“好,不過我相信……相信你可以說服醫生停藥……”


    第二天鍾聿去找了梁楨的主治,提了停掉鎮痛劑的要求。


    醫生一臉不可思議,“你確定要停藥?”


    “對傷口恢複有影響?”


    “影響倒也談不上,但目前不打鎮痛劑的話恐怕病人會扛不住。”


    “這是病人自己的意思,她擔心鎮痛劑對大腦造成不良影響。”


    “副作用肯定是有的,而且她受的是槍傷,目前用的都是強效鎮痛劑,確實會對腎髒功能和腦神經造成一些不良影響,但一旦停掉的話她的術後痛苦會增加,這點你也應該清楚。”


    鍾聿磨了下後牙槽,當年他在米國也受過槍傷,太明白那種痛不欲生的滋味,他豈會不清楚。


    “我尊重病人的意見,可以試一試。”


    醫生見他態度堅定,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行,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會交代病房那邊。”


    當晚icu就停了梁楨的鎮痛劑注射。


    鍾聿進去看她,她閉著眼睛,看上去像是睡著了,可仔細看能看到額頭一層細密的汗珠子。


    鍾聿將手掌蓋在她沒有受傷的那隻手背上。


    “打一針吧,嗯?”


    她搖頭,“不用…”


    怎麽不用。


    身下的床單都快被她揪爛了,她明明疼得要命。


    鍾聿咬住牙槽伏身,湊到梁楨耳邊,“聽話,打一針,不然你根本睡不著。”


    “真的不用…”她喘著氣,白霧都一層層附在氧氣罩上,“熬一下……熬一下就過去了,相信我…”


    鍾聿都不敢抬頭看她的樣子,隻能緊緊握住她的手,十指相纏,隔著一層薄薄的滅菌手套,此時唯一能給她的也就自己掌心裏那點少得可憐的溫暖。


    她在地獄裏熬,他又何嚐不是,甚至可能疼得比她更嚴重。


    這種日子熬了三天,梁楨的痛苦總算稍稍減輕了一點,重新又接受了一次檢查,各方麵指標趨於正常,情況暫且穩定,被轉去特護病房。


    “目前病人算是度過了危險期,但並不代表以後就完全沒問題了,後續是傷口的恢複期,這階段最重要的是防止傷口感染。”檢查完之後醫生找重要談話,“槍傷導致傷口麵積大,創口多,一旦感染情況會很嚴重,所以這階段務必當心。”


    梁楨入住特護病房的第二天,鍾聿找的專家組入駐坐診。


    期間鍾聿也沒回去住,大部分時間還是守在醫院裏。


    他在醫院對麵的賓館開了一間房,說是賓館其實還算抬舉,無論從硬件還是軟件來看更像一個經濟型旅館。


    房間是陸青派他訂的,當時陸青將醫院周邊兩公裏之內的酒店列了張清單給他選,可他選來選去都選不中,不是離醫院太遠就是過來的交通太擁堵。


    陸青當時也是為難,要知道濘州人民醫院位於老城區,市內交通本就擁擠,加上老城區改造,稍微上點檔次的酒店都已經搬掉了,就他整理出來的單子裏麵,最好的也就一家快要倒閉的“假五星級”,加上還得離醫院近,太難了。


    “目前周邊的酒店全在這張清單上了,您若是覺得……”


    “對麵那間怎麽樣?”


    “哪間?”


    鍾聿站在住院樓的走廊內,指了下窗外正對醫院大門的一棟建築物,“那不就有一間酒店嗎?”


    “那間?”陸青看了眼,三層小樓,外牆刷了胭紅色的塗料,顏色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又混在一眾小飯館,超市和水果店中間,顯得格外突兀。


    “鍾總,醫院對麵隻有旅館。”


    “旅館不能住?”


    “住是能住,但您可能……”


    “能住就行,起碼離醫院近,你去幫我訂間房!”


    “啊?”


    陸青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當了這位少爺將近五年助理,太清楚他的脾性了,說不上有太跋扈的少爺脾氣,但因出生好,對吃穿用度的要求還是很高的,外出住酒店更是挑得很,別說小旅館了,他連準四星都沒住過。


    “鍾總,我估計那間旅館的環境不會很好,您要不要先去看看?”


    “不用,直接幫我訂吧。”


    “……”


    鍾聿最終還是住進了那棟紅房子,裏麵的環境可想而知,簡直一言難盡,但看在它離醫院近,自己大部分時間也都呆在醫院裏,所以就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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