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思安惶惶望向尹征霄。


    尹征霄濃眉擰起,沉默良久,開口道:“你想怎樣?”


    少女聽尹征霄真的讓步,頗詫異地看向陳希風,伸出一隻手捏住陳希風的下巴將陳希風看了又看,陳希風還是第一次被一個小姑娘捏下巴,想躲卻又苦於頸上絲線,隻好自嘲道:“在下粗陋之貌不堪入目,姑娘想看花月之容,不如攬鏡自照。”少女撲哧一笑,伸手在陳希風臉頰上輕薄一刮,快活地道:“這位公子真會說話,我和尹副千戶交手多次,還是第一次聽他問我想怎樣,看來公子是個好把柄,我是讓尹大人叫我三聲‘吳妙妙小祖宗’呢,還是讓他叫我三聲‘吳妙妙姑奶奶’呢?”


    陳希風看了一眼尹征霄,苦笑道:“那姑娘還是現在勒死我吧。”吳妙妙推著陳希風走到窗台邊,將窗扇推開,對陳希風甜甜笑道:“公子現在是我的保命符,勒死你我就虧大了。”


    尹征霄握刀的手青筋暴起,眼神陰騭地道:“吳妙妙,你可千萬別落在我手上。”


    吳妙妙誇張地拍了拍胸口,嘲諷道:“好怕好怕,算了,小孫孫這麽凶,都是姑奶奶沒把你教好,保命符我帶走了,這年頭多張嘴也難養活,孫孫別急,等姑奶奶高興了就放人。”言罷,吳妙妙伸手將陳希風一抓一推,帶著人跳出了窗外。一躍間,少女鬢上的花朵被窗扇輕輕一帶,跌落在地。


    夜風從窗外捲入,吹散了些房內的脂香酒氣。


    盧思安見吳妙妙拎著陳希風跳了窗,驚地慘叫了一聲“慕之”,旋即飛撲到窗邊向外張望,正望見吳妙妙帶著陳希風穩穩落在了河上一艘燈船上,盧思安鬆了一口氣,一抹汗水軟倒在地。


    那幾名錦衣衛見尹征霄放走了吳妙妙,彼此對視一眼,一人猶豫片刻,向尹征霄請示道:“大人,抓不回竊賊,該如何向指揮使交代?”


    尹征霄臉色鐵青,他收刀回鞘走到地板上那朵鮮花前,一腳將那嬌艷花朵踩地粉碎,咬牙道:“我放的人我去交代,就算她逃得出這應天府,天涯海角,我也拿她來向指揮使伏罪!”


    燈船在秦淮河上飄飄蕩蕩,融入千百畫舫輕舟之中。


    吳妙妙坐在燈船的船艙內,側著身撩開衣衫,給腰間的刀口上藥裹傷,陳希風脖頸上的絲線已被抽走,他背向吳妙妙而坐,望著倒映在河水中的燈火。立在船尾的船夫是個模樣平平的中年人,一身麻衣短打,一直沉默不語,對這兩個奇怪的客人沒有半分好奇。


    吳妙妙上完藥係好衣服,見陳希風規規矩矩盯著河水,她起身坐到陳希風身邊,麵龐正在燈下,顯得嬌艷如花,隻是不見了方才在梅妍樓的神氣,一臉懨懨之色,她道:“你不用擔心,等出了應天,我就放你走,瞧你長得還算俊,我也不會把你怎麽樣,你替我轉告尹征霄那孫子,他砍我這刀,姑奶奶早晚還給他。”


    陳希風見吳妙妙還穿著那一襲輕薄紗衣,右邊袖子捲起半邊藕臂都露在外邊,便又向旁邊挪了一點,他不願應下為吳妙妙傳話,便岔開話頭道:“既然尹三哥都出手了,想必姑娘犯了樁不小的案子,應天各個出口恐怕都有錦衣衛查人,不知姑娘要怎樣出應天?”


    吳妙妙斜著眼瞥了瞥陳希風,表情怪模怪樣,由她做來卻頗可愛,少女道:“官有官道,賊有賊路,我當然有我的辦法,你現在坐這艘是賊船,自然不走那些正經路。怎麽?想為尹征霄打探消息,我便是告訴你,你們也不知道怎麽找到這賊船!”


    陳希風卻聽地來了興趣,追問道:“這‘賊船’是一個江湖門派?是隻有應天城有還是各地皆有?是隻做江湖人的生意嗎?”


    吳妙妙見陳希風問東問西,全無被挾持的自覺,沒好氣道:“問這麽多作甚,還真要為我孫子打探消息?我憑什麽告訴你,不要覺得你長得還有點俊就得寸進尺。”


    陳希風還是第一次被女孩子當麵說長得俊,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姑娘誤會了,在下隻是對江湖事頗有興趣。”


    吳妙妙懷疑地打量陳希風,一臉不信。


    陳希風靈光一閃,忽然道:“不知姑娘可曾看過《遊刃客傳》?那是在下拙作,我問姑娘‘賊船’的事情絕無歹意,隻是新作久思不得,想尋些奇聞異事。”《遊刃客傳》是陳希風歸家之後,起以陶仲商為原型做主角寫的一部江湖傳奇,呈給父親兄長好友看過,頗受讚賞,遠在撫州的吳老師都看到了抄本,寄信來索要後文。有書商來求稿刊印之後,酒坊茶肆也能聽到說書人講這部《遊刃客傳》,這部書算是陳希風生平第一得意作。


    吳妙妙聽到《遊刃客傳》的瞬間就瞪大了雙眼,她往陳希風麵前猛地一湊,難以置信地問:“你寫了《遊刃客傳》,你是懷刃堂主人?”吳妙妙湊地太近,逼地陳希風努力後仰,但神情還是得意,他道:“正是在下。”


    吳妙妙把陳希風看了又看,確定陳希風說的真是實話,她神色立刻一變,掛上了甜美可愛的笑容,討好地對陳希風道:“之前為求脫身,對公子多有得罪,還請公子務怪,公子的《遊刃客傳》真是一本絕妙之作,小女子不僅反覆拜讀,朱言先生在開封廣陽樓講書時我也場場都到,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對新作有什麽想法?“


    陳希風倒也不是第一次遇見喜歡他書的人,隻是吳妙妙變臉實在太快,看得陳希風目瞪口呆,他道:“在下陳希風,字慕之,還沒有什麽想法。”


    吳妙妙笑靨如花,道:“新作寫一本《吳妙妙傳》如何?”


    陳希風一愣:“啊?”他幹笑了兩聲,道:“這個……”


    吳妙妙胸有成竹地對陳希風道:“陳公子不必為難,寫我絕不吃虧,你可知道尹征霄為什麽要捉拿我?因為我是個賊,偷了一件東西,而且,我馬上就要成為賊中的天下第一!”


    第25章


    天下第一,陳希風聽到這四字雙眼就是一亮,他鄭重地對吳妙妙道:“願聞其詳。”


    吳妙妙捏住一縷青絲在纖指上卷了幾圈,氣定神閑地道:“不知公子聽沒聽過關於洪武爺的一件故事,開國之初,洪武爺遊覽過一座廢寺,遊覽時寺廟外有近衛把守,廟內也沒有一個人,但寺廟的牆上被人畫了一副和尚的像,畫像旁邊題了幾行偈語,墨痕還沒幹,寫得是‘大千世界浩茫茫,收拾都將一袋藏。畢竟有收還有散,放寬些子又何妨?’洪武爺看到之後大怒,命令近衛找出題字的人,但始終沒能找到。”


    這個故事講得離題萬裏,陳希風不知道吳妙妙在賣什麽關子,便道:“這個故事我知道,洪武初年,太祖政令有些……嗯……嚴苛,故有高人題此偈語,但這個故事和姑娘要成為賊中的天下第一有什麽關係?”


    一隻小小的玉兔水燈從小舟身邊隨著流水掠過,吳妙妙隨手一撈將那玉兔燈撈起,放在自己與陳希風之間,她驕傲地微微揚起下巴,道:“題這偈語的高人是我的師祖爺爺!他題這偈語其實是為了師門比試,我師祖爺爺的師父是一位頂頂厲害的賊祖宗,人稱盜叟,他一生收了兩名弟子,為了決定讓哪一個弟子繼承自己的衣缽,便立下考題,誰能在天子麵前神不知鬼不覺地題下這偈語,又不被天子捉住,誰就勝了!那兩名弟子中,隻有我師祖爺爺一個人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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