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月白夜,秦淮河穿城而過,兩岸秦樓林立、楚館比鄰,樓上燈火連成一片倒映在水中,燈火倒影隨著水流波紋顫動。近河高樓上偶有一扇小窗打開,一盆混著口脂香漬的水被潑入河中,隨著河水流走。


    本朝太祖雖禁娼飲、不禁官妓,曾於留都建六座官妓館:來賓、重譯、輕煙、淡粉、梅妍、柳翠。道如今,太祖禁令已鬆,私娼難禁,但最得秦淮風流的仍是這六座香樓,而六樓中,以梅妍艷名最盛,留得多少王孫豪俠一夜擲出千金。


    梅妍樓中燈火通明,大堂內樂師撥弦吹笙,男男女女廝混在一處,廂房中又時不時傳出浮浪調笑、輕薄言語。


    “吱呀——”一扇木門應聲打開,一名戴著綠頭巾的小廝急急從門內走出,正撞上一名少女從從門前走過。走廊上懸著數盞紅綃燈,淡紅色光芒照出少女窈窕的身姿,她一身輕薄紗衣,手持團扇,鬢上簪著鮮花,看著不過十五六歲,生得秀麗可愛。


    那小廝眼前一亮,一把拽住少女的手臂,道:“可巧可巧,姐姐現在沒客人?救場如救火,請姐姐救個急。”言罷,便要把那少女拉進門,少女手腕微動似是要甩開這小廝,但她目光往樓下一瞟,不知道望見了什麽,順從地進了房間,將門帶上。


    屋內是一股甜膩的胭脂香、薰香與酒香混合的味道,少女不動聲色地以團扇掩在口鼻前,目光在屋內一轉,隻見數名年輕公子與鶯鶯燕燕滾作一團,彼此調  情玩笑,隻有一個青年獨自坐著。


    一名懷中抱著美人的錦衣公子見了少女,打量了一番,一邊漫不經心地撫摸懷中美人的長髮,一邊笑道:“小娘子是害羞嗎?還請放下扇子讓我表弟一睹芳容,他也臉嫩的很呢。”說完,又對那獨坐的青年道:“慕之,這個合意嗎?若不合意就再換,你來應天散心,那表哥就是東道,總要叫你盡興才好!”


    獨坐青年正是陳希風,離開太原他就回了順天家中,老老實實蹲了大半年,終於在家裏蹲不住,母親不放心他亂跑,便打發他到應天親戚家住些日子。應天傍著銷魂第一的秦淮河,他這位盧思安表兄慣經風月,知道他還是童子雞之後,便大呼他“荒廢光陰”,把他領來了梅妍樓,說要讓他長長見識。


    陳希風雖怕挨親娘的揍,但也對名滿天下的秦淮風月好奇,便壯起膽子跟著表哥來長見識,他自覺好歹也是見過杭州行首吳二娘,到了梅妍樓總不至於露怯。可美人盛情,果真是世上最難辜負也最難消受,陳希風目瞪口呆地看同行的公子哥們熟練地與美人們調  情親嘴,坐在陳希風身邊的姑娘見陳希風不動,熱情地抱著陳希風的手臂要餵他酒,駭地陳希風連連後退,簡直分不清是誰在嫖誰。


    盧思安看地有趣,覺得陳希風一是生澀,二是沒看上那花娘,便揮退那熱情花娘,命人再尋絕色到陳希風滿意為止。


    陳希風看向門口門前的少女,那少女已放下團扇,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皮膚白白、下巴尖尖、眼睛圓圓,孤零零地站在門口望著他,身在煙花地卻難得沒有風塵氣,神態動人,可愛堪憐。


    奈何陳希風本來心有所屬,又被陶仲商一吻擾亂心神,還怕嚴母讓他跪瓦片,別開了眼不看少女,對盧思安笑了笑,拒絕道:“表哥太客氣了,不必——”


    門外忽然傳來喧譁聲,房門被人大力踢開!


    那立在門前的少女似是嚇了一跳,提著裙擺從門前跑開,驚慌地縮到陳希風身邊。溫香軟玉靠在身邊,陳希風僵住,一動不敢動。


    幾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走進門內,均身著曳撒、頭戴紗帽、腰佩長刀,是錦衣衛打扮,從洞開的大門往外瞧,還能望見數名錦衣衛從長廊上走過。室內幾人麵麵相覷,紛紛色變,錦衣衛是天子爪牙間諜,被抓進詔獄幾乎不可能活著出來,座中都是官宦子弟,深知厲害。


    一名錦衣衛手牽一頭細犬,利齒外露,鼻頭抽動仔細嗅著屋內氣味。為首一人身材高大、容貌俊朗、目光如鷹,他將一枚腰牌對眾人亮了亮,沉聲道:“奉命捉拿逃犯,得罪了。”


    陳希風與那頭領對上目光,兩人同時一愣。


    半晌,陳希風尷尬地道:“尹三哥,你辦案啊。”盧思安見陳希風和那頭領似乎認識,心下稍安,壯起膽子道:“慕之,這位是?”陳希風摸了摸鼻子,介紹道:“表哥,這位是尹征霄尹世兄,現任錦衣衛副千戶,尹三哥,這位是我表兄盧思安。”


    尹征霄看著陳希風,隻問:“陳小二,你也會逛花樓了?你大哥知道嗎?”


    陳希風登時漲紅了臉,囁喏道:“不知道。”盧思安見陳希風窘迫,打圓場道:“是我請慕之來的,常言道風流年少,慕之這個年紀不風流才辜負年少啊。”


    尹征霄看了盧思安一眼,盧思安被這一眼凍住,訕訕住了嘴。


    尹征霄也不再多說私事,詢問:“有可疑女子出現嗎?年紀約在十五六歲,身上帶傷。”他一邊說,如鷹雙目一邊在屋內女子身上巡視,陳希風感覺到身邊的少女被尹征霄看的瑟瑟發抖,他和尹征霄算是竹馬之交,曉得這位世兄眼神有多可怕,對這少女生了同病相憐之感,不由拍了拍少女的肩膀以示安慰。


    盧思安也怵尹征霄,但他是今夜東道,隻好硬著頭皮答:“不曾見過帶傷的可疑女子。”


    那頭戴綠頭巾的小廝也接話:“回官爺,這屋裏都是樓裏的姑娘,沒有生人。”


    那牽著細犬的錦衣衛對尹征霄道:“大人,這樓裏酒氣、脂粉、薰香氣味太雜,狗也辯不出血的味道。”


    尹征霄擰起眉,不耐煩地道:“倒會選地方躲。”他又看了屋內眾人一眼,轉身道:“走,查下一間!”那幾名錦衣衛齊齊應聲:“是。”也轉身欲走。


    屋內眾人都呼出一口氣,隻覺得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此時,尹征霄忽然轉身,對陳希風身側的少女擲出一枚羽鏢,手中長刀同時出鞘,足下一蹬衝出劈向那少女,突如其來的變故叫屋內諸人呆住,那一鏢角度極其刁鑽,屋內也太狹窄,少女隻能向旁邊一閃躲開暗器,但尹征霄的一刀已劈到她麵門前!


    少女沒有再躲,她舉起了右手。燈火下,一根細細的絲線閃閃發亮,從少女的右手一直連到陳希風的脖頸上,在少女舉起右手的瞬間在陳希風頸項上收攏。


    尹征霄的刀停住。


    第24章


    盧思安雖然不清楚那根細絲是個什麽兵器,但看尹征霄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也曉得自己的小表弟此時命懸一線。陳希風要是在這兒出了事,他回家絕對要被打死!


    盧思安吞了吞口水,額頭沁出細密汗珠,他臉色蒼白地對那少女笑了笑,道:“這位姑娘,這位女俠,我表弟一向與人為善,和您更絕無過節,您高抬貴手放了我表弟,我們有話好說。”


    少女抬手,陳希風被迫仰了仰頭,她挾持著陳希風向窗邊退了兩步,尹征霄盯住少女跟著上前兩步。少女眨了眨眼,對盧思安道:“公子是明理的人嘛,隻要這位尹副千戶放我一馬,一切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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