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軒不敢多說,隻得離開,可終究掛記澹臺儀隆,回頭見他在糙叢樹坷間尋找,全不顧頭頂上的火辣的日頭。明知自己貿然插手會惹他不快,終究還是於心不忍,走出兩步,又折了回來。“殿下,你是不是丟了什麽東西,要不要我幫你找?”


    澹臺儀隆先是皺起了眉:“你還沒走?”隨即嘆了口氣:“罷了,這事我隻告訴你,你可不許跟別人說。我的護身玉佩丟了。”


    周景軒吃了一驚,他聽說過這玉佩的來歷。據說八皇子幼時曾遭遇一場大病,針石罔效,後來得一高僧以驅邪玉佩相贈,才得以逢凶化吉。所以宮中自皇帝以下,都把這玉佩看作八皇子的命根子、護身符,重視得緊,如今居然丟了,豈不是大禍臨頭?別的他不管,隻怕八皇子沒了玉佩庇佑,日後多災多難。眼見澹臺儀隆項間果然少了樣東西,心神也頓時慌亂起來。


    “這可怎麽辦?什麽時候丟的?”


    “早間還好端端的戴著,去母妃那裏請了一回安,後來經過禦水橋的時候看了回魚,然後就發現不見了。”


    “那咱們趕快叫宮人侍衛去找。”


    周景軒說著,就想到最近的侍衛班房叫人,卻被澹臺儀隆一把拉住:“不行,不能讓人知道,萬一傳到父皇耳朵裏,我就慘了。”


    周景軒心想也是,於是道:“這樣吧,殿下,這裏日頭大,您先回去歇著,我來找。”


    “這樣……可有勞你了。”


    周景軒見他望著自己的雙眼裏滿是信賴與欣慰,胸口頓時一熱,挺起胸膛:“殿下請放心,掘地三尺我也要把玉佩找出來。”


    澹臺儀隆點點頭,柔柔的笑了。


    他笑的時候,整個人像孩子一樣的天真,讓你覺得,“欺騙”這兩個字永遠也牽扯不到他的頭上。可當他轉過身的時候,那“天真”的笑容卻透出幾分陰陰的寒意。


    他就帶著這份笑容一路回到書房,像往常一樣開始了一天的功課,隻是因為剛作弄了人,他的心情格外的好,連平日一看就會昏昏欲睡的書本也突然變得有意思起來。


    當太傅抱怨周景軒偷懶的時候,他就躲在豎起的書本後麵,掩著嘴,偷偷的笑。


    日頭越發的囂張,蟬鳴也越發的起勁,眼看晌午就到了。太傅正想說散學,隻聽門外太監尖細的聲音叫道:“皇上駕到!”


    竹簾一挑,當今的天子已經施施然走了進來。


    兩人連忙跪下見駕,皇帝哈哈大笑:“起來吧,朕閑來無事,忽然想來看看我兒的功課有沒有長進,順便就在你這裏用午膳。咦,你的玉佩呢?”


    很快發現愛子身上的保命符不見了,皇帝頓時變了臉色。


    澹臺儀隆忙從懷裏掏出玉佩,道:“父皇別急,在這裏。我嫌掛在脖子上太累贅了,就收了起來。”


    皇帝臉色這才緩和過來,接過玉佩,仔細的給澹臺儀隆掛好:“嫌累贅也不能摘,這是你的護身符,萬一有個閃失,豈不要讓你父皇母妃急死?日後可不許了。”


    澹臺儀隆笑道:“兒臣謹遵聖諭。”


    “你這張貧嘴。”皇帝笑著搖了搖頭,又跟太傅說了幾句,目光在屋裏一掃,忽然皺起眉來,“周景軒呢?他不是你的伴讀麽?人呢?”


    太傅趕忙告狀:“秉皇上,今天一早就不見他人影。”


    “不見人影?他的職責就是陪八皇子讀書,書房不見人影,他做什麽去了?”


    一見父皇惱怒起來,澹臺儀隆心裏暗暗叫糟,正低頭想著怎麽才好圓謊,皇帝已然吩咐出去:“快把周景軒給我找來!”


    澹臺儀隆暗叫一聲苦也。


    過不多時,有太監進來回報:“找到周將軍了。”


    “人呢?”皇帝見周景軒人沒跟來,本來三成的火氣長到十成,“難不成要朕去見他?”


    “秉皇上,周將軍在禦水河裏溺水了。”


    第八章


    皇帝一聽,不怒反笑:“這倒奇了,禦水河的水頂多有半人深,又不是孩童,怎麽可能溺水?”


    那太監額上冷汗直冒:“回秉皇上,據說侍衛們找到周將軍的時候,他正一頭紮在禦水河裏不知做什麽,有個侍衛一叫他,他可能站起得太猛了,血氣沒供上來,就倒在水裏頭。幸虧侍衛們及時將他拉了上來,不過人是昏迷了,奴才來請示要不要找太醫救治?”


    皇帝氣得一甩袖子:“這還用說麽?趕快去請,救不活人我要你抵命!”


    可憐那太監領了旨,跌跌撞撞的下去了。


    皇帝想了想,安定侯是輔國重臣,他的獨子若在宮中出了事,隻怕不好向他交待。於是對澹臺儀隆道:“咱們也去瞧瞧。”


    澹臺儀隆不情不願的跟在後麵,一個勁兒的求老天保佑,這姓周的臭小子千萬別醒過來,要不就幹脆死了,免得在父皇麵前揭穿自己的謊話。


    可是總是事與願違,周景軒非但沒死,被太醫在頭上紮了兩針,居然就醒過來了。


    原來他許諾幫澹臺儀隆尋找玉佩,找遍了澹臺儀隆可能經過的地方,都毫無所獲。最後想來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玉佩落入了禦水河中。於是咬了咬牙,下水去撈。


    那水底到底不比路麵,必須潛進水中才能看清,他找了近一個時辰,將禦水橋兩邊的水底都找了個遍,俯身閉氣的時間太久,猛地被人一叫,起來得太過突然,人就暈了。


    受了太醫兩針,頭兀自昏昏沉沉的,隻覺身邊人聲躁動,勉強睜開了眼。透過一片白蒙蒙的霧氣,隻能看見幾個模糊的人影,但很快的,他就認出了澹臺儀隆,大聲道:“我沒……沒找到……”


    話音戛然而止,因為他在一瞬間忽然看清了澹臺儀隆懸掛胸前的玉佩。


    他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再定睛去瞧,那玉佩依然還在原處,並非是他的幻覺。映著照射進來的日光,發出瑩潤的異彩。


    周景軒忽然覺得那光芒很刺眼,接著腦中一陣暈眩,便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他又怎麽了?”皇帝皺起眉頭,依他看來,這周景軒全身濕透,頭髮蓬亂,麵色蒼白如鬼,情形實在是大大的不妙。


    太醫躬身奏道:“秉皇上,周將軍隻是勞累過度,身體虛弱,心中又有一股急火鬱結未散,這才會暈倒。隻要好好調養幾日,身體絕無大礙。”


    皇帝點了點頭,轉身問澹臺儀隆:“他剛才說什麽沒找到?”


    澹臺儀隆就怕周景軒不暈,他一暈過去,謊話就可以隨便編了,當下說道:“兒臣想起來了,周將軍昨晚一直叨念說傳家之寶不慎丟了,多半就是在找這個吧。”


    “他一個人要找到什麽時候?多加派些人手仔細的找,朕就不信找不到。”


    “是,兒臣理會得。”


    眼見終於得以瞞天過海,澹臺儀隆長長的舒了口氣。


    “那,我可不是騙你,那玉佩確實丟了,不過被個宮女撿到了,這也是等我回到燁華閣才知道的。我本來想讓人去通知你,可是太傅來了,又說要考我四書,我一著急,就把你的事情給忘了。喂,我說了這麽多,你到底聽見沒有?”


    周景軒躺在床上,怔怔的看著天花板,輕聲道:“我聽見了。”聲音也如他的表情一般,沒有絲毫起伏。


    澹臺儀隆有些氣結。來之前他已經在心裏做好了許多設想,對方會如何質疑,自己又如何一一反駁回去,確信能將一個彌天大謊圓得滴水不漏,他這才敢現身,可萬萬想不到對方居然是這麽一副死樣活氣的德行,讓他縱有全身的勁兒,也沒地方去使。


    因為料想不到,他感到有些挫敗,眼前的局麵似乎沒辦法完全掌握,讓他心裏不禁惴惴不安。“總之,這次是意外,我也不想。”


    “是呀,是意外,既然玉佩找回來了,怎麽都好。”周景軒輕輕的附和著。


    “所以,這事你不許跟我父皇說。”


    周景軒笑了起來:“有什麽可說的麽?”


    一句話問得澹臺儀隆啞口無言,半晌才道:“總之,你不說就對了。我走了。”飛步小跑,幾乎逃也似的離開了這間屋子。不知為什麽,明明事情是在如他所願的發展,可他就是覺得不安,就是覺得不對勁,這種失控的感覺讓他莫名奇妙的暴躁不已。


    “你都知道了?”因為澹臺儀隆走的倉皇,門沒有關嚴,風一吹又開了,一個人影在門外。


    周景軒苦笑了一下:“我雖然有些蠢,可是還不至於蠢到別人要作弄我都不知道。頭兩次還可以說是偶然,可是幾次三番的受傷,心裏多多少少也有了個譜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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