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還好。”他漫不經心地答,然後不再說話,我們背靠背坐著,他經常就這樣睡著。我一動不動,等他醒來,各自回去。


    深秋的一天,我們約好去北山賞楓。他匆匆趕來,告訴我主公病重。他要在宮裏服侍,不能陪我,囑咐了幾句便告辭離去。


    不願獨自遊逛,我隻好提前回府。推開臥房的門,我看到兩具赤/裸/交纏的身體,是佩蘭和琰。我驚立當場。琰一臉被打擾的不悅,披上袍服揚長而去,留下我和佩蘭四目相對。


    “我知道你和瑖私會去了。我還知道你們每個月都見麵。自家姐妹就別計較誰對不起誰了。”佩蘭一邊披衣一邊說著,既無羞恥,也無歉意。


    “父親不讓我嫁他。你又不好好待他。”我捂著臉,眼淚從指縫間淌出。


    “你以為瑖真心喜歡你嗎?他騙你的。他是想要盛家的支持。”佩蘭嗤笑道。


    “支持什麽?”我愣愣地問。


    “支持他繼位啊。主公病得不行,要選繼承人了。說起來,我和琰的事,父親和母親也都默許了。”佩蘭說。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佩蘭。


    “羅夫人的兄長已經同父親商議過了。叔父的兒子也娶了羅家的女兒。世家大族理應互相關照。公子琰就是將來的主公。你雖是夫人,可你的心思不在公子琰身上,不能因為你的自私而毀壞家族的安寧。羅夫人已經同意,公子琰繼位後由我替代你的正妻之位。你是妹妹嘛,就降為媵妾。”佩蘭笑著說。


    “那瑖呢?你們要殺他嗎?”我急切地問。


    “何必殺他。喪禮過後,公子瑖將攜其生母尹夫人一同遷往慶州居住,詔書都備好了。”佩蘭說,“佩蘭入藥,儷蘭有毒。對盛家來說,我才是救星,你隻會帶來災禍。”


    好像有陣陰風直吹向麵門,讓我冷得徹骨,不停打戰。我咬緊牙關,也隻費力擠出一句話:“親姐妹卻不是同路人。”


    佩蘭挑挑她美麗的鳳眼,冷冷地說:“放心,我會跟琰說,不讓你死。雖然你和瑖通/奸,但畢竟是我妹妹,教訓教訓就行了。”


    公子瑖在慶州患病,不治而亡。死前給主公琰寫了一封絕筆信,隨信一同送到京城的還有一盆水仙。佩蘭把花給了我。


    水仙栽在一個沒有任何裝飾的陶盆裏,盆底刻著兩行小字,仔細辨認,原來是:儷蘭開巧,雪裏乘風裊;花仙歡笑,不管年華老。


    魏修儀的故事


    我姓魏,本是奴隸。


    天下人——上至君主,下達萬民,不過兩種身份而已:為主,或為奴。此二者,亦非終身不變。有人生而為奴,卻能在有生之年成為天下之主;有人生而為主,可終究活成了命運之奴。


    我是在掖庭長大的。母親說,我生父曾是三品官,因罪遭誅,家族中的男丁或死,或被流放至邊地。生父的正妻和嫡女一同懸樑自盡了。母親是小妾,被罰為罪籍。母親說自己不如那正妻決絕,帶著我沒入掖庭為奴,好歹活了下來。落難的官宦人家少不了被仇人報復,被小人欺負。母親讓我隨她姓魏,從不告訴我生父的姓名。母親說,這是為了我好。我也不想知道過去的事。長年累月生活在掖庭這樣幽暗、封閉的地方,靠勞力換取菲薄的衣食,被些稍有權勢的女官們欺負,被陰險噁心的閹官們騷擾,日復一日,不見天日。與其刻意知曉是因何種原因而淪落至此,不如說生來就是這樣的命,更能讓我活得心安理得些。人生若有什麽好東西是已經失去的,那不如當作從未擁有過,也省得不斷地懊惱、懷念。


    掖庭的奴婢隻是幹活的工具,雖然名義上都是屬於君主的,實際上從未聽說哪位後妃是出自這裏。我是第一個,好像也是最後一個。如果不是他成為君主,我的人生應該是在掖庭勞作至死,然後被一張爛席裹住,放在某個閹官裝屎尿桶的板車上拉出去,隨便丟在哪裏。我,以及許多人的人生都因為他而偏離了原本的方向。


    皇姓為“伍”,到他這兒又恰是第五任君主,我就叫他“伍君”,算是個不規矩的戲稱吧。伍君本是“泰王”——第四任君主的侄子,他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法——殺了叔叔和堂兄弟——得到了想要的君主之位,是為“泰王之變”。當然有人反對,他的方法仍是最直接最血腥——有一個殺一個,不審不問,手起刀落,毫不留情。敢於反對的人全部身首異處,剩下的人選擇接受事實。知道自己的手段名不正言不順,伍君非常敏感,對身邊的一切從不放鬆警惕。他的正妻因為偶然說錯了話就被他歸為反叛者殺死,連正妻生的兒女也不能倖存。伍君把皇宮和朝堂都變成了掖庭——幽暗、封閉、不見天日。他在所有人的恐懼中活得心安理得。


    伍君的正妻死後,後宮一直無主,也沒有哪位妃子特別得寵。同他的暴虐殘忍一樣聞名的,是他的喜怒無常——從他對女人的態度就不難看出。一個姓於的雜役宮女被伍君偶然看中,受封修容,一時風頭無兩。可是沒過幾天,又惹惱了他,被當眾杖殺。玉殞之快,隻怕連冊封文書上的墨跡還未幹透。不知是否對宮外選入的女人心有疑慮,伍君隻在宮裏搜羅女人侍寢,且不挑剔家世出身,隻要瞧得上眼。他對容貌的挑選也看不出任何固定的偏好,高矮胖瘦皆有。雖說伴君如伴虎,得君王寵愛的誘惑依然讓宮裏所有的年輕女人蠢蠢欲動,畢竟雜役宮女是女官中身份最低的,比掖庭女奴強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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