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羊羹湯外,還有香噴噴的蒸米飯吃,人們歡聲笑語,像在過節那般。  越潛登上城樓,望向城外如晝的燈火和熱鬧的人影,他第一次看清楚追隨他的隊伍,之前要麽太匆忙,要麽沒有這麽大的空地,將這麽多人容納在裏頭。  靜靜地在燈火闌珊處坐下,越潛見大食案上擺滿食物,食案旁還坐著幾位親友,有風伯益父子,有樊魚,樊春,彭震。  他們的食物和其餘人相同,唯一不同的,隻是多出一壇酒。  一人倒上一碗酒,一壇酒便倒得一滴不剩。  美酒淺嚐輒止,可不能喝得伶仃大醉,倒頭就睡,有敵報都不知道。  樊魚手捧一碗熱滾滾的羊羹湯,他用木羹勺攪拌美味的羹湯,說道:“我剛被押到礦場那會,什麽也還不懂,就被監工塞進礦井裏。真倒黴,才來幾天就遭遇礦井塌崩,壓在土裏。壓了兩天,我就向神明許願啊,死前就想喝碗肉湯,那就無憾了。不想沒死成,肉湯沒有,倒是挨著監工一頓毒打,責怪我們挖塌礦井。”  呼呼喝下手中的羊羹湯,整個身子暖和起來,樊魚口齒留香,回味無窮,覺得說不出的舒暢。  風顯揶揄他:“死了嗎?”  樊魚道:“不想死了,想以後經常能喝上羊羹湯。”  眾人發出一陣笑聲,樊魚也跟著大笑,笑著笑著眼中有淚花。  樊魚端著裝酒的大碗,站起身來,慎重其事走到越潛跟前,噙著淚向越潛敬酒,其他人也紛紛起身,向越潛敬酒。  無論他們能否出金穀關,順利回到雲越南地;也無論今夜之後,他們是否還活著,心中都已經無憾。  在起事之時,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根本不敢想,真得能經過反抗,打開腳鐐,成為自由人。  他們等待了漫長的時光,在苦難中消磨掉意誌。  在絕望中看到希望,在絕望中未曾放棄希望。  越潛一口氣將一大碗美酒喝完,他感覺傷口的疼痛減輕許多,感覺城樓的北風不再寒冽,感覺整顆心也是暖和的。  他以前當公子靈的侍從,經常喝酒,那時他不貪杯,也從不覺得酒有這樣的功效。  今夜這一杯酒,意義非凡。  酒食撤去,談笑聲遠去。  越潛步下城樓,在彭震的陪同下,前往城門外的營帳巡視,看視戍守的士兵。幾天前,這些士兵還隻是卑賤的,任人打罵的刑徒,而今他們身著甲衣,腰佩短劍,威風凜凜。  腳上沒有腳鐐,腰背也挺直了。  士兵見到越潛,無不是肅然起敬,一聲聲“青王”,在營帳之間回蕩。  離開北城門外的營地,彭震隨同越潛來到城門入口,數名士兵啟開沉重的木門,放這座關隘的主人進城。  “青王,明日是不是要作戰了?”彭震不懂得分析戰局,但他有很好的直覺。  “明日,融兵應該會來攻城。”望向天上的彎月,越潛背著一隻手。  金穀關是一座極其重要的關隘,而且融國不會放任如此龐大數量的刑徒造反。  返回寢室,越潛脫去衣服,看視自己胸口纏綁的殷紅布條,看見一枚白皙溫潤的玉器,他伸手握住胸前佩戴的玉,內心很平靜。  越潛很清楚,從昭靈返回孟陽城那刻起,他的對手不再是孟陽城的管理者屈駿、鄭信,而是昭靈。  越潛想起自己當初還是昭靈侍從時,與昭靈下棋,昭靈的棋風強悍,進攻時有排山倒海之勢。  一開始,越潛與昭靈下棋總感到很吃力,幾乎沒贏過,漸漸就能贏那麽一兩盤棋,後來他在棋盤上與昭靈旗鼓相當。  公子靈,你若是贏我,我把命給你。  你若是輸給我……  難道還能將公子靈綁住,扔在船上,載回去雲越南部嗎。  你若是輸給我,希望你安然離開雲越,我倆此生不必再相見。  相見就是敵對,必要大動幹戈。  躺在床榻上,越潛睡去,今夜箭傷帶來的疼痛感不再強烈,隻要能得到充足的休息,這道傷會在越潛身上漸漸愈合,他有超出常人的自愈能力。  窗外是一輪彎月,昭靈站在窗前,往金穀關的方向望去,什麽也看不見,黑漆漆一片。  今晚探子來報:金穀關的刑徒宰殺數十頭羊,架起大鍋烹煮羊羹湯,刑徒歡天喜地像在過年。  昭靈出身王族,羊羹湯對他而言,隻是再普通不過的食物,但他清楚,很多平頭百姓一輩子也吃不上一回牛羊肉,更別說那些活得像豬狗的刑徒了。  這一頓豐盛的晚餐吃過後,明日再吃不上這樣的美食,對有些刑徒而言,也是最後一餐。  昭靈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手心是一件蛇形項墜。  一年前分離時,未曾想過還能再相見。  再見時,兩人已是敵對,再見時,兩人毫無退路。  把蛇形項墜貼在右胸,昭靈能感知到一份疼痛感,那是越潛身上的傷痛。  當有天胸口不再感應到疼痛時,就意味著越潛歿了。  走回床邊,昭靈拉下床幃,想倒頭就睡,閉上眼睛,感覺越潛似乎就在身旁,近在咫尺,能聞到他的氣息,能感知到他的體溫。  他們確實離得很近,一個在金穀關,一個在孟陽城,他們又離得很遠,身處不同的陣營,占據著各自的堡壘,不可碰觸。  第二日早上,昭靈起床,像往常那樣來到議事廳,他臉上揮之不去的倦意,和眼眶那日漸加深的青色,令人感到擔憂。  屈駿問:“公子,昨夜也沒睡好嗎?”  從容落座,昭靈道:“我不習慣換床睡。”  他看向衛平,詢問:“金穀渡口的士兵,已經開始攻打金穀關了?”  衛平頷首,說道:“今日出動的士兵不多,用來試探賊眾的守城能耐。”  “讓這些刑徒多活一日!明日,桓通將軍的兵就能抵達孟陽城,到時兩邊一起夾擊金穀關,我就不信他們能堅持多久!”屈駿打個哈欠,他麵帶倦容,自從刑徒造反,他身為孟陽城守將就沒睡過一天好覺。  昭靈從袖子裏取出一份文書,遞給衛平,他道:“招降書,除去幾名賊目,隻要刑徒出降,我保他們不死。”  昨夜輾轉反側時,昭靈坐在書案前,親筆寫的招降書。  衛平接過文書,捧在手中仔細閱讀,屈駿連忙湊到衛平身邊,觀看他手中的文書,嘴裏念叨:“公子,若是寬宥他們,今後還怎麽管理刑徒?”  鄭信遲遲到來,正好聽見屈駿那句話,著急道:“公子啊,不能寬宥他們!放過這些本該死罪的反賊,以後還怎麽處置刑徒!”  昭靈眼神堅毅,說道:“我意已決!”  以後不會再有刑徒,刑徒本就不應該存在。  孟陽城發生過多少次刑徒造反事件了,殺掉一批,總還有另一批,永遠無法平亂。  屈駿和鄭信麵麵相覷,他們極力反對,但是再不敢發出一言。  公子靈是太子派來的人,如今國君臥床不起,太子監國,公子靈的命令,等同於太子之令。  昭靈對衛平道:“衛卿,將招降書抄寫幾份,明日戰鬥結束後,命弓兵將招降書射入金穀關!”  衛平應道:“是!”  得到衛平的答複,昭靈步出議事廳,留下竊竊私語的屈駿與鄭信。  鄭信敦促:“公子心慈手軟,衛卿可得幫忙勸勸公子啊!”  衛平冷語:“鄭兄何不親自去勸,難道鄭兄瞧不出來嗎?公子可不是個耳根軟的人。”  公子靈行事果斷,說一不二。  寬宥刑徒這件事,衛平覺得有待商討,但他沒忘記太子派公子靈和他到雲越來,就是為了安撫雲越百姓。  午時,前來攻打金穀關南城門的融兵已經全部撤退,在地上留下數十具融兵屍體,金穀關不好攻打,融兵沒討到好處,遇到暴雨般的箭矢攻擊。  刑徒死傷不多,他們聽從越潛命令,隻是守城,沒有應戰。  風伯益走出城門,檢查融兵留下的屍體,他對隨行的風顯道:“融兵今日隻是前來試探,想找咱們防備薄弱的地方,明日必有大戰啊。”  風顯道:“這些融人真狡猾!難怪我看融兵逃跑,請求追擊,青王不允許。”  站直身,風伯益拍去手上的沙土,他悠悠道:“你需要學習的地方還多著呢。”  風顯不惱,他雖然和青王差不多年紀,但他已經甘拜下風。  “青王到底是在那裏學得謀略,又是跟什麽人學來武藝?”風顯很好奇,雖然越潛是雲越王之子,但雲越滅亡時,越潛還隻是個小孩子。  有同樣疑惑的人不少,風伯益道:“我也曾問過彭震,聽他說青王從不提以前的事,彭震隻知道青王沒被流放雲越前,曾居住在融國寅都。”  風家父子前往南城門外的刑徒營地,營地已經遭到融兵嚴重破壞,想駐紮得重新搭建,不過已經用不上了。  南北城門外駐紮的刑徒都會撤回城中,明日起,金穀關將緊閉南北城門,堅守城關,應對融兵的猛烈攻打。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下一章就結束這場漫長的戰事了。    感謝在2021-09-0401:22:19~2021-09-0613:00: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菠蘿米蜜蜜3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喵嗷喵、琴古、kissfox、白玉苦瓜、旖旎、太太不要劃水快更文啦、假發子、絳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er_你走不走、kissfox20瓶;葉燭10瓶;om5瓶;糯糯4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第80章   淩晨,一支五千人的融兵隊伍浩浩蕩蕩沿金道而來,他們行進的方向正是孟陽城,士兵手中執的火把連成一片,在夜幕裏像一條火蛇。  夜間,士兵行進的腳步聲特別響亮,聽起來雄赳赳,氣昂昂,即便看不清士兵的模樣,也能感覺到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這便是桓通將軍麾下的精兵,本來應該在雲越北地平亂,由於雲越西部的刑徒造反,而被派往西部,支援孟陽城。  孟陽城的東城門啟開,屈駿和鄭信站在城門外,迎接這等待已久的援兵。  昭靈和衛平在城樓上,他們的視野更開闊,能看清援兵的全貌,遠遠就認出率領隊伍的將領不是桓通老將軍,而是一名年輕將領。  桓通將軍正在討伐雲越北部的賊目常貴,他無法兼顧兩地,於是派出自己的部下。  等援兵接近城門,衛平認出領兵的年輕將領,說道:“領兵的是趙璋,此人有將才。”  衛平說有將才,就肯定不是屈駿那樣的庸能之輩。  趙璋英姿颯爽,躊躇滿誌,他身穿鋥亮的甲胄,腰佩華貴的玉具劍。  援兵井然有序進入東城門,城中早就為他們準備好食物,還有歇息的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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