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梁詩不動。  一道道青銅色的虛影從他背後奔湧而出,嘶吼著迎上貫落的雷之槍。那是從天外探出的獠牙。破碎!破碎!破碎!重重疊疊的虛影一道道破碎,幾乎是前一道破碎後一道就跟著崩潰。  一瞬!  無數道虛影重疊,攔住天外龍牙一瞬!  槍芒近至咫尺。  左梁詩的衣衫碎去大半,胸口的皮肉已經因為這一槍的槍勢開始龜裂。然而他仍然未動。刀身盡數成銅,餘刀刃一點。  鐺鐺鐺  虛空中響起兩道不知何處飄來的鍾聲。  兩道清晰的人影出現在他麵前,一男一女,男子著鶴氅,女子著羅裙。這兩道身影出現時,地麵上的婁江渾身一震,淚流滿麵。  “爹!娘!”  他發瘋似的想要奔向天空,剛奔出一步,就踉蹌地跪倒在地。  “左奸商,鶴軒最後助你一次!”  婁鶴軒迎上槍芒,碎成一片鶴羽。  “別來十六載如長夢,梁詩,再見啦。”  卿梅雪微微一笑,飄然而起,飛雪流光。  “夫君,等等我。”  雷霆貫落。  左梁詩睜眼。  出刀!  仿佛是一刀,又仿佛是千萬刀。  龍牙破碎、槍鐔破碎、槍環破碎、槍身千丈、九百、八百、七百、六百……破碎!槍柄破碎的瞬間,潰散的雷霆炸開,遍布整片穹頂,成為古往今來最絢爛的最大的一朵瓊花,數百年換它一刹那。左梁詩騰躍而起,踏著天牙破碎時空間扭曲的殘痕,一步一步,登天而上,刀光緊逼而走,越走越高,越走越遠。  他要登鴻宇,要去斬那跳出五行又探進五行的手。  赤帝震怒,一次又一次地聚起一柄又一柄紫癜龍牙□□,一次又一次地被他劈碎,聚起的□□越來越潰散,到最後青銅陌刀又一次劈在探進人間的古神之手上。這一次,古禹驚駭地發現,竟然再也無法將被他斬碎的血肉聚集起來,那些血肉已經徹底泯滅。  “日月不駐,天地高厚!”  “騰蛇作土,神鬼朽肉!”  左梁詩放聲高歌,青銅如灼,他如明火。  也當真有火。  火焰從他身上卷起,他仿佛是一根燃燒的南燭,一團騰空的旭日。  “白鹿難牧,歲鶴難遊!”  “老去當死”  他又揮出一刀,古禹的肩甲化為齏粉,他高高躍起,刀斬天外。  “莫悲高樓!”  金鐵碰撞的轟鳴在天地之間回響,那是極致可怖極致尖銳的聲音,仿佛兩片同樣堅硬的金屬在所有人腦海裏同時互相刮過,叫人的腦漿幾乎要跟著一起迸濺。那聲音過後,是赤帝古禹暴暴怒的聲音,聲音藏著無法掩蓋的恐懼。  在倉促間舉起真正的神器,抵擋了左梁詩的那一刀。  盡管如此,左梁詩的一刀依舊在臉上留下了一道斜拉過整張麵龐的傷痕,那是神體受創,非百年千年無法愈合的傷痕。自鴻蒙中誕生以來,這是第一次蒙受這等奇恥大辱,在令暴怒的同時,也令恐懼。  那個詛咒……  成真了。  有心想再一次出手,徹底泯滅這個恐怖的苗頭,可左臂盡碎,神體遭創,已經無力再撕開人間的天穹。反倒是一刀過後,七竅流血的左梁詩一邊咳嗽,一邊提刀,有要徹底越過天缺,再次廝殺的架勢。  鴻蒙以來,第一次,古禹畏懼了。  應鍾、孟霜清……所有山海閣叛徒都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蒼穹扭曲,仿佛一塊被擰皺的布。缺口消失了。  赤帝,古禹。  敗退。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應鍾瘋魔般地喃喃自語,那個隻會和稀泥的左梁詩,那個一無是處的左梁詩,那個骨氣全無的左梁詩,怎麽可能做到這個地步!假的!假的!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左梁詩如流星。  筆直下落。  他落下的瞬間,應鍾孟霜清等叛徒與山海閣閣老們幾乎是同時掠身而出。  “去死吧!”  黑霧自應鍾身上炸開,發冠盡碎,他在瞬息間入邪,化魔!他超越所有人,第一個迎向左梁詩,手中的劍長虹貫日。  哢嚓。  幾乎後邊所有人身形都停滯了一瞬間,大家腦海中都掠過一個念頭:誰的武器碎了?  下一刻,一道人影倒飛而出。  “應鍾,掠販洲民、走售禁器、盜占重鼎、私通大荒、叛我山海。”  左梁詩手提陌刀,破障而出,衣衫殘破,半麵盡血。  “其罪當”  應鍾倉皇祭起的護心鏡破碎。  刀光縱橫。  “斬!”第75章 續明燭鎮滄海  斬字落, 身首離。  應鍾的頭顱在高空中旋轉了一圈,雙目圓睜, 神情驚駭,仿佛還在問“怎麽可能?”。然而殺他的人已經掠身而出,甚至沒有再看一眼。一刹間,左梁詩的身影出現在第二名山海閣叛徒麵前。  “夏決明,私刑惡令、竊占閣藏、泄露海門、叛我山海。其罪當”  夏決明大喝一聲,祭起玄天印,轉身朝城外的方向逃去。他剛急掠出一裏, 身形就猛地一頓。  “斬!”  一線血線再度飆飛而起。  血線中,夏決明背後的那個“左梁詩”毫無征兆地散去,夏決明攔腰斷為兩截的屍體墜向地麵,露出振刀的左梁詩。  叛眾刹那如樹倒猢猻, 如糧盡群鴉,分散而逃。  左梁詩的身影拉成無數道直線, 同時出現在四麵八方,以一己之力同時攔截所有叛徒。“豎子狂妄!欺人太甚!”逃竄的閣老們暴喝如雷,拚死出手, 半空中法器翻飛。金鍾、狼牙、龍魂虎魄……上百種法器上百種刀劍, 紛紛揚揚砸向左梁詩。  一刀。  銀戟洞穿肩骨。  “嚴離川!私傳禁法、收受腐賄、叛我山海。斬!”  兩刀。  拳罡擊中後背。  “夢航河!叛我山海!斬!”  三刀。  踏/弩沒入胸口。  “陳弦羽!叛!斬!”  四刀。  金鞭打中右肩。  “解咎!斬!”  五刀、六刀、七刀……頭顱滾滾而落。所有的攻擊仿佛泥牛入海, 隻除了令左梁詩白衫徹底成血衣外, 再無影響。他發冠盡碎,黑發盡散, 陰柔如女子的臉龐半麵染血, 半麵蒼雪, 如瘋如魔,為人為仙。  陶容長老、高閣老、卿閣老等人想去助他, 卻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跟上他的步伐。空中,密密麻麻全是青銅色的刀痕,刀痕殘餘金色的火焰。燭南九城上空鮮血瓢潑,紛紛揚揚如一場衝刷大地的雨。  雨中左梁詩的聲音如洪鍾大呂,九城皆是他的叱吒風雲,皆是他的縱橫捭闔,皆是他的審判清算。  他說,他要清山。  “塵重!斬!”  “斬!”  斬!斬!斬!  陌刀擲出,最後一刀將最後一名叛徒釘在城門上。孟霜清雙手死死抓住陌刀,發現自己無力將它拔出後,轉而抬頭望向天空,惶急地乞求:“帝君!小人為大荒鞠躬盡瘁啊帝君!帝君救我!”  “帝君救我!”  懷寧君無動於衷。  他隻是望著赤帝消失的天穹,不知在等什麽,孟霜清的搖尾乞憐根本未曾入耳。車前卒,馬前兵,本就是注定被拋棄的棋子。  “月母!月母救我!”  孟霜清轉而看向月母,每說一個字就從口中噴出一大團血。  “我願將歸墟令拱手奉上!我願將山海九鼎獻上!”  月母高坐雲端,臉上嫵媚之情不知何時消失殆盡,她一言不發,目光落在左梁詩身上,眼瞳中空洞一片。左梁詩徐徐落下,落在門闕之上,與苟延殘喘的叛徒孟霜清遙遙相對。粘稠的血從他的衣袖滴落,滴在相風銅鳥上。  “有罪當斬。”  他輕聲說。  孟霜清握住陌刀的雙手鬆開,重重垂落,鮮血順著他幹枯褶皺的手背蜿蜒爬下。左梁詩最後一刀早就切斷了他的所有氣機,是對死亡的極度不甘和畏懼支撐他搖尾乞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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