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淨抱著酒壇子,翻了個身,滾到左月生腳下。 左月生深吸一口氣,先往自己耳朵裏塞了兩團棉花,隨後提起嗩呐,湊到陸淨腦袋邊,鼓起兩腮 “嗚哩哇啦” 陸淨一個鯉魚打挺。 “你他大爺的,大清早的上墳啊?!” 陸淨奮力堵住耳朵,饒是如此也壓根阻擋不了那銷魂的聲音,滿腦袋橫衝直撞。 “停!停!停” 左月生不理睬他,腮幫子一鼓一鼓,吹得越發起勁,滴哩哩地,還哩出節奏了。 都不用醒酒湯也不用潑冷水,宿醉一夜的陸淨直接被他吹了個前所未有的清醒,一咕嚕爬起來,五官猙獰地衝上來搶他的嗩呐。 左月生早有防備,一邊顛顛地吹,一邊繞著桌跑,嗩呐聲跟著一上一下,比魔音灌腦還魔音灌腦……要是佛宗的大悲咒有這種洗腦能力,何愁渡不了天下蒼生! “左胖” 陸淨追了三四圈,腦漿都要被他吹飛了,縱身一撲,抱住他大腿,猛虎咆哮。 “饒命!小的錯了!!” 左月生不要臉多年,第一次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驚得嗩呐都掉了:“操!陸十一,你學得有夠快的啊!這不要臉的本事,有我三成水準了。” 陸淨眼疾手快,一把將嗩呐搶走,麻溜地放開他:“你沒聽仇大少爺說過的那詞嗎……叫、叫‘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待你個鬼。”左月生對天翻了個白眼,“你就是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陸淨瞥見外邊院子裏有不少侍女駐足看熱鬧,急忙站起身,一個箭步過去,“砰”一聲把門結結實實地關上:“我操,死胖子,你故意的?帶這麽多人圍觀?” “不然怎麽叫‘對症下藥’呢?”左月生涼颼颼地譏諷,“虧你還是藥穀穀主的兒子,連這個都不懂?” “生死人肉白骨的,是我爹又不是我。”陸淨轉身,瞥見左月生皮笑肉不笑地捏著他那一張宣紙,心虛地縮了縮腦袋,“我真的可以解釋……” 出乎意料,左月生竟然沒有暴跳如雷,反而真的露出了個讓人“如沐春風”的親切笑容。 親切得陸淨扭頭就跑。 左月生一胳膊橫過他的脖頸,把人死死勒住。 “大爺饒命!”陸淨奮力掙紮,“有話好好說!” 左月生憑借自己橫圓豎闊的噸位,把人摁回桌子前坐下:“有兩件事,一件是小好事,一件是大好事,你想先聽哪一件?” 陸淨戰戰兢兢,總覺得兩件都不像好事:“先、先聽小的吧……” “好事就是,你的《回夢令》已經送到文坊了,”左月生也不賣關子,“諸位文坊話本部師姐師姐對你讚賞有加,一致覺得你文采卓然,定是不世出的才子,隱匿姓名,來造福她們閑暇生活的……” “哎呀,區區世俗聲名而已,聲名而已!” 陸淨眉飛色舞,就差摸出把折扇。 見到他這麽得意洋洋,左月生一臉“你這麽高興,那我可就放心了”的表情,以兄弟間最大的熱情,用力拍他的肩膀:“不出三日,你就要名揚燭南了!恭喜恭喜!陸公子,陸大文豪!” “虛名而已!虛名而已!”陸淨連連抱拳。 “哎呀,這你可就不用這麽謙虛了,”左月生神色一肅,“上一個能夠得到山海閣文坊話本部師姐師妹們一致好評的,距離現在多少年,你知道嗎?” “嗯……”陸淨想了想,謙虛一點,“一百年?” “不!”左月生猛搖頭。 “兩百?” “少了!” 左月生伸出一隻手,“五百年!整整五百年!” “這、這不可能吧?”陸淨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上去了,還要故作鎮定,“一定是文坊師姐們厚愛。” “那你知道這人是誰嗎?”左月生笑容滿麵。 “誰?” “沈商輕,沈先生。” 陸淨一愣,這名字怎麽怪耳熟的……仿佛在哪裏聽過……但陸公子遊手好閑,平素裏最常去的就是茶樓酒館銷金窟,能被他記住的名字,似乎好像……好像都不是什麽…… “哎呀,是不是覺得有點耳熟,”左月生貼心地解釋,“耳熟就對了!就是那個化名‘無情思’寫了《十二風花傳》的家夥。猶記得當年,第四折傳唱遍十二洲後,這人假托重病,把第五折一直拖啊一直拖……” 陸淨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好像想起了這個流傳甚廣的笑談是什麽了…… 左月生把他的神色變化看在眼裏,笑眯眯地繼續往下說:“後來呢?後麵就是,廣為人知的‘北玄城沈商輕假病不作文,風花穀莫綾羽提劍強捉人’。” 陸淨的手微微顫抖。 是的了,他徹徹底底記起來,怎麽會記得“沈商輕”這個名字了! 風華穀清一色女子,性情兩極分化嚴重,溫柔的好似秋水,狂躁的好似烈火。不幸的是,這莫綾羽莫長老就是烈火的那一掛,一點就炸……遲遲看不到《十二風花傳》的主人公遇險後是死是活,莫長老破關而出,先是到鬼穀,花三十萬兩黃金算了一卦,把‘無情思’的位置給算了過來,然後橫跨三大洲殺到北玄城,一腳踹開沈商羽家門…… 據沈大才子左鄰右舍的描述,當天從院子裏傳來了宛若“民女遭強搶”的哀嚎。 嗟! “三百年啊,整整三百年啊,沈商羽被莫大長老拽到孤島上閉關了整整三百年啊!不僅把《十二風花傳》寫完了,還把《二十橋月夜》也寫了,甚至還出了本《百年麵壁錄》。被搶走的時候,不過明心期,出來已經快半步衛律了!” “陸十一,陸大文豪!我覺得你很有成為下一個沈商羽沈大才子的潛力啊!”左月生用力拍陸淨肩膀,“這是不是大好事一件?” “好你個鬼啊!” 陸淨天靈蓋都要嚇飛了。 “看!一舉多得,不僅文更了!銀子賺了!修為提升了!媳婦也有了!功成名就,說不定努力點還能兒女雙全,這不是天大的好事?”左月生一臉喜氣洋洋,連連抱拳“哥們,就在這裏先恭喜你了啊!” “滾滾滾!” 陸淨就跟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噌”地站了起來,沒頭蒼蠅地滿屋子亂轉。 “你不是跟我說用化名就沒事嗎?!死胖子!你坑我!” 左月生拉開椅子,老神在在地坐下:“是啊,用化名是不會被仇大少爺追殺,可是吧……我可沒說過,你拖著折子不寫,不會被各路女俠追殺。陸十一啊陸十一,以後我也不用催你寫……誒嘿!!” 他一臉賤兮兮。 陸淨瞠目結舌,又一次明白了什麽叫“無奸不成商”,什麽叫“江湖險惡”。 “你、贏、了!” 過了半天,陸淨從牙縫裏擠出聲來。 “來來來,請” 左月生笑容滿麵地起身,替他鋪平宣紙,磨好墨,蘸好筆。 陸淨苦大仇深地坐回桌前,咬著筆頭,如同看生死大敵般看著麵前的紙張,半天沒能下筆。 左月生在旁邊百思不得其解:“陸十一,你昨天不還嚷嚷著,正主發糖了,可以產糧了,怎麽今天就又萎了?” “你懂個屁。”陸淨瞪了他一眼,“懂什麽叫揣測角色心理嗎?不懂就閉嘴。” “……” 左月生覺得這家夥打寫折子起,就神神叨叨的。 陸淨埋頭塗了幾個字,忽然又像想起什麽一樣,猛地轉過身:“昨天仇大少爺見到那誰時,說的第一句話,你記得不?” 左月生回憶了一下:“好像是……你來了?” “對!”陸淨一拍大腿,“你也聽到了,那我就沒聽錯。是‘你來了’,不是‘又見麵了’一類的,說明他們兩個應該早就約好了在山海閣見麵。你說,會不會他們其實在城的時候,見過麵?” 左月生想了想:“我們當時是被困在幻陣裏,仇大少爺沒和我們在一起……誒,這麽說,還真的有可能。” 陸淨猶豫了一下,遲疑地問:“那你覺得……有沒有這種可能……” “你說話別吞吞吐吐行嗎?” 左月生不耐煩。 “我在想,”陸淨斟酌了一下,“城的日出會不會跟那個人有關,舟子顏要殺仇大少爺,其實就是他背後的人想確認這一點?” 左月生本能地想否定他這個猜測,“日月之軌,千萬年來,隻有空桑百氏能夠控製……” “你不覺得奇怪嗎?”陸淨打斷他,“你爹也好,陶長老也好,他們對仇大少爺的態度都恭敬得不正常包括太乙宗的人。就算他是太乙某位師祖收的徒弟,那也不需要真的按照師祖的禮儀來敬重吧?說難聽點,你和我都是二世祖,還不懂二世祖什麽待遇麽?” 左月生皺起眉,沒有反駁。 “如果,我是說如果……”陸淨抓著頭發,根據他從話本戲劇裏得到的豐富的陰謀詭計的“經驗”,“如果那個人真的能夠左右日月,然後他又和仇大少爺關係不一般……你想想,我們仙門和空桑對峙這麽久,一直處於下風太乙那群瘋子不算,不就是因為空桑百氏主掌日月之軌嗎?”“你的意思是,”左月生想了想,“我們仙門想通過仇大少爺,利用那誰去和空桑爭鋒他娘的,怎麽說得我們仙門像什麽大……仇薄燈說的那詞叫什麽來著?” “大反派。” 陸淨臉色有些難看。 顯然,他對此其實格外接受不能…… “你昨天就淨琢磨這個了?”左月生敏銳地問。 “一點點。”陸淨又抓了抓頭發。 “你再扯頭發,都能去跟不渡禿驢一起出家了。”左月生撿起半壇酒丟給他,“這分析還挺有道理的……不過,我敢肯定不是。” “為什麽?” 陸淨有些不服氣,心說我這可是徹夜難眠,從無數話本裏提出來的真相,你哪來的底氣這麽斬釘截鐵地否定? “因為太乙。”左月生自己也提了壇酒,“太乙宗那群瘋子絕對不會因為這種破理由,去供著誰……他們想和空桑對著幹,絕對自己操刀直接上好嗎?” 陸淨一愣,猛地醍醐灌頂。 對啊!怎麽就忘了太乙宗什麽德行。天下瘋子千千萬,太乙一門占一半……瘋子會管你什麽利用什麽爭鋒什麽討好麽?想多了!他們更擅長一言不合,提劍出山。 “不過,你說這個,我倒想起件事來……”左月生撓了撓頭,“你記得吧,仇大少爺無父無母。” “記得,怎麽了?” “我以前好像聽老頭子說過,十八年前,太乙宗有人私底下去了一趟南疆。” “十八年前?”陸淨一頓,“仇大少爺不就正好十八歲?你是說他其實是巫族的人?等等……我操!!!” 巫族、城、一人一刀,對抗天外天的上神……電光石火間,一個可怕的靈感,一個悚然的聯想劃過陸淨的腦海。 “你說……” 他麵無人色,戰戰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