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擦了擦眼睛:“你又凶我。可是你說得對。”我眼睜睜地看著他眼眶中那包淚快要落下來的時候,他又“嘭”地一下變回了原身,把自己的腦袋埋在肥厚的兔毛裏。


    兔子在桌上埋著,再無聲息。我伸手將他抱下來,放在膝上順毛:“小兔子,你是不是想家了?”


    玉兔不吭聲。


    我接著問:“還是覺得經書不好抄,我沒收你的書很不講道理?”


    這回他“嗯”了一聲。我樂了,輕輕揪著他的耳朵道:“別跟著判官學壞了,書裏的東西都是騙人的。”


    玉兔乖順地任由我摸著毛。我耐心等著他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果然開口了:“謝樨,對不起。你其實對我很好的,這次下凡,我覺得……嗯?你在幹什麽,謝樨。”


    他突然停下了話頭,目瞪口呆地瞧著我。


    我聽著他說話,閑得無聊便捏著他的肚皮,把他翻過來揉那幾條小短腿,突然間就理解了那些弄貓人的心情。前人有寫貓咪的詩言:晝眠共藉床敷軟,夜坐同聞漏鼓長。把一隻貓狸崽子寫得香艷無比,那時我覺得這個作者有些變態。


    兔子雖然不是貓,但我現在知道,這種心情是餵養人之間一脈相承的。


    ——實在是又軟又溫暖,摸起來真的很愉快啊!


    玉兔被我摸得毛骨悚然,他牙齒打著顫問:“謝,謝樨?”


    我端正著一張臉,淡然道:“沒什麽,你接著說。”


    “哦。”我感覺玉兔咽了口唾沫。他接著道:“這次下凡,我決定拋卻私人感情,端正心態,好好做事了。謝樨,我們約法三章好不好?那個張……”他頓了頓,“我們兩個人一起查,你要見他的話,把我帶去好不好?”


    我道:“好。”


    他又道:“你不和他談戀愛,好不好?”說完,他很快地又補了一句:“玉帝爺爺讓我收他,你若是跟他和好了,你會很難過的,你不要難過。”


    我道:“好。”


    玉兔在我膝蓋上抬起頭,看了我幾眼,突然又改了口:“這一條你可以反悔的。因為你看,我是玉兔,是個上仙,此事上也能幫你暗度陳倉,敷衍一下過關。你要是真喜歡他,有我罩著你。大家既然同是兔兒爺,我可以為了你在兩條肋骨上插幾把刀子。”


    玉兔至今還認為我與張此川之間有情,我根本沒聽完他嘮叨的這堆廢話,隻說:“嗯,我知道了。”


    我等著他說的第三條,左等右等沒等來,卻聽見玉兔問我:“謝樨,那些凡人小說中的故事,真的都是假的嗎?”


    我說:“好故事就不是假的。”


    玉兔表示不解:“可我看那些都是好故事,那些人最後都在一塊兒了,凡人說這叫大團圓。”


    我再摸摸他的毛,讓他變回原身,跟我去書房挑了些正常的書給他看。我再次警告了他不許再看那些艷情風流小說,他乖乖答應了。


    好故事?什麽樣的事是好故事?


    我不愛見傻乎乎的青年思追上層樓,想要摘九天之上那彎冰冷的月亮,也不愛見等不到回書、日日唱著西洲曲,看太陽落山的小姑娘。要講我二十歲時風華正茂,遇見一個瓷人兒似的青衫公子,我性平他性冷,踏過月也聽過楊柳岸邊姑娘的笛聲,話說盡時,好聚好散,這是好故事。


    故事裏該有成雙的人,你一半我一半地寫下去。我前世獨自寫了那麽久的風月,以為他對我多少有些真心,便算不得一廂情願,卻讓我死過一次後才慢慢想透了。


    玉兔無心之言勾起我一些念想,我揮揮手便將它們拋去了一邊。


    近日玉兔鬧別扭的次數確實有些多,我看著靠在我身邊讀小人書的白衣人,反省了一下自己,這段時間我疲於應付張此川,冷落了他,確實不該。


    我道:“明兒跟我一同去見張此川。”


    玉兔道:“嗯。”


    我再道:“想去什麽地方玩,想買些什麽東西,想好了列張單子,到時候別忘了。”


    他瞅我一眼,終於又彎起了眼睛:“好,你不能反悔的。”


    我一看他笑了,且晚間時又開始鬧騰著要吃三十個月餅,便放下了心。隻是我過後回頭想這件事,始終還沒能搞清楚他為什麽低迷了這麽長的時間。


    大約是真的想家了罷。


    作者有話要說:  玉兔帶著謝樨做的月餅前來祝大家中秋快樂!


    ☆、麻花兔和背鍋俠的第一步


    第二天清晨,我把兔子從睡夢中叫起來,讓他下床洗漱吃飯。昨天他的睡姿呈麻花狀,照例壓在我身上,我漸漸習慣了這種生活,現在看他這樣時不時的扭出一個新的姿勢,還覺得挺驚喜有趣。


    我瞧著玉兔哢擦哢擦地啃貓尾糙葉,回味著我這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心想這大約就是歲月不饒人,我已經不想掙紮了,由他去罷。


    玉兔見我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問我:“你有話說嗎,謝樨?”


    我漠然道:“上仙,我隻是覺得我的人生發生了一些變化,覺得命運有些多舛,平時易生變。”


    玉兔讚許地看了我一眼,頗有同感地嘆息了一聲:“我也是。”


    我:“……”


    玉兔出門用人形。他這幾天變兔子鬧得太過,明無意遲遲不現身,弄得王二以為他被老子毀屍滅跡了,背著我邊抹淚邊去後山挖土,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死人骸骨。


    我再見到王二時,就聽見他在那兒邊刨土邊哭:“這可如何是好?這麽好的一個小公子,怎麽就被我們王爺生生在床上折騰死了,早知道便該勸著王爺一些了,善哉,善哉!小公子您被埋在哪兒,託夢告訴我一聲,小的為您尋個安生地方下葬。可千萬別纏著我們王爺,小的還得靠王爺吃飯吶。”


    玉兔跟在我身後,聽見王二的話後“嗯?”了一聲,我淡然告訴他:“他這是在排演唱段,晚上回來的時候,咱們就有戲可以聽了。”


    玉兔沒有深究:“哦。”


    王二一回頭看見我們兩個齊齊望著他,屁滾尿流地跑了。


    我怕玉兔走失,牽著他的手往王府外走。張此川給我的字條上隻說了他有意見我,卻沒說明究竟要去何處,我便和玉兔去了往日的那家粥鋪。


    一人一碗燙粥下肚後,我果然又見到了那一方青色的衣角。


    張此川今兒沒提雞蛋酒來,他倚著粥鋪淺黃的小竹棚,輕聲問我:“王爺不嫌賤民突兀荒唐,可還願見我?”


    我一聽他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就頭痛:“來都來了。”


    張此川笑了笑:“也是,來都來了。”這次,他給我遞了一張周正的請柬。我接過來一看,他定的地方是雲岫樓,正好是我前世同他第一次相見、此後也常去的地方。


    他道:“時間就定在今晚,不知王爺是否有空當?賤民眼下什麽都沒準備,還是晚上見您更好,準備周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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