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意料之中看著這一切,冷笑道:“忘川是上古之物,能被它吸收的隻有當年九天誅神的惡念。” “微生念煙,紫霄,鏡如玉和蘭溪澤都是萬年後的化神期,忘川暫時都發現不了它們。” “而它們不想被忘川察覺,就隻能找其他東西先寄生。” “這一次,不是被動的,而是主動的。” 那些魘主動地從天上逃離,重新回到白瀟瀟的身體裏。 魔神戲謔地說:“言卿,很快你就會知道,謝識衣愛的到底是誰。” 轟!後麵的景象言卿已經看不到了,祭台灰飛煙滅,地上的荊棘和枯葉化為漫天螢火,散於天地間。 而他自空中下墜。 任何災難都需要鮮血來做終結。這一夜所有的魘歸於忘川,被寄生的魔中頃刻暴斃。 到了現在,秦家冠冕堂皇的謊言才被揭穿。四百八十寺是假的,世間根本沒有所謂的“除魘”之術,魘隻要脫離身體,人就會死。 沒有人會生而為魔,可是被魘寄生的魔中,從出生之始,早就已經不是“人”了。 言卿在下墜的過程中他聽到了很多聲音。 “燕卿!” “少城主!” “道友!” 他一碧一紅的異瞳靜靜看著天上的皎皎明月。血衣瀲灩像墜落的鳳凰,墨發三千,與錯亂的紅線交纏。 言卿蒼白地勾起唇角,輕輕一笑。 ……謝識衣,真的好蠢啊。 無論是放血救障城,還是以身鎮魔,都好蠢。你當初做這一切的時候到底在想什麽呢? 我都不需要付出生命,我還是覺得好蠢。 你呢,拿命最後又換來了什麽? 魔神說的沒錯,從它誕生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不死不散。這個亂世永永遠遠不會有結束的一天。 哪怕謝識衣用琉璃心作為陣眼,重啟誅魔大陣,也不過是讓它再沉睡一萬年。 在春和百年的這個輪回裏,其實謝識衣也未必會走上死路。因為他可以提前阻止蘭溪澤,提前殺了白瀟瀟,阻止魔神複蘇。但是人的欲望是無窮無盡的,總會有下一個“四百八十寺”誕生。謝識衣是南鬥帝君的傳人,他擁有天地至純琉璃心,遲早會被這亂世推倒道義兩難的局麵。 不忠,不義,不孝,不仁。一如春水桃花路每個看客嘴中高高在上的審判。 他不想他再麵臨這一切。 言卿手中能利用的最大籌碼就是忘川鼎。 魔神不知道忘川鼎還存在於世,在祂試圖將白瀟瀟的身體作為新鼎寄生時,就是言卿唯一的機會。容不得猶豫,也容不得後悔。 言卿並不覺得自己付出了很多,他在十方城跟魔神朝夕相處過一百年。用身體封印他,不過就是多了個敵人罷了,唯一的特別就是,那個敵人是他自己。 一旦他被惡念控製,魔神便會趁機奪過他的身體,拿回忘川內的力量。 可能都不需要魔神,也許某一天他被殺戮占據理智,欲望作祟,自己就想成為天下之主。 言卿想到這裏,意識恍惚,諷刺地笑了。 ……現在,他就是天下最大的隱患了。 言卿處在螢火落葉的風暴之中,身體不斷下墜,明月下濤聲震耳,各中尖叫和呐喊不絕於耳,就在他以為自己會墜下滄海時。“去。” 言卿聽到一聲冰冷的清喝。 刹那間,至純的寒光刺穿著胭脂色的雲霧,也隔開他身邊所有的碎石。 有什麽東西輕輕托起他的腰。劍身很薄,上麵的氣息肅穆冰冷,帶著不可僭越的絕對權威。 不悔。 下一秒,言卿落入一個懷抱。 熟悉的味道籠罩身體。 那雙手臂慢慢勒緊,帶著難抑的薄怒,好像是真的氣到想勒死他,可是在察覺他體內經脈流血後,又收了點力度,變得小心翼翼。 謝識衣握住他的手,接過他指間血淋淋的紅線。 言卿失血過多,意識模糊,把頭埋進了他的頸間,眼眶酸澀,輕輕喊了聲:“……幺幺。” 謝識衣沒有搭理他。 不悔劍把混亂不堪的天幕徹底劈開,分為兩半。 謝識衣抱著言卿下墜,雪衣一塵不染,冰藍的鮫紗漫散在胭脂色的雲中,如桃花結霜。 言卿的臉就貼著謝識衣脖子上的皮膚,能清晰感受他現在的肅殺和冷酷。 脖頸一線,下巴緊繃。 他有點艱難地睜開眼,看到的就是謝識衣完全不近人情的側臉,玉冠墨發下眉眼每一處都似乎浸潤了霄玉殿萬栽的寒意。 他知道謝識衣在氣什麽,可是他當時也來不及跟他商量了。 “你不要生氣,謝識衣。” 言卿的聲音很輕,因為他現在太累了,虛弱得不行。 謝識衣把他抱緊,終於開口,冷漠至極:“別說話。” 言卿現在很累很疲憊,可是他又是真的好想和謝識衣呆在一塊。不需要說話,也不需要交談,讓他真真實實地感受這個人存在就好。他這一刻特別想和他親近,埋在謝識衣肩頸間,不住地摩擦,呼吸又輕又癢。謝識衣一愣,但什麽也沒說,唇抿成一線,縱容著言卿突如其來親昵的舉動。 魔神說,人心可遠比魔中要惡毒。 接下來的事,在言卿的角度,就像是一出鬧劇。 白瀟瀟繼承了那四人的魘,從昏迷中醒來的第一刻就是指著他痛哭流涕。他說言卿是魔中,是魔域中人,是造成如今天下大亂的罪魁禍首。說他和梅城城主蘭溪澤勾結,意圖不軌綁架他,還害得今夜無數人暴斃。 言卿現在綠色異瞳,衣衫帶血,加上剛剛逃出來的魔域中人喊他“少城主”,幾乎坐實了他魔中的身份。 大概是因為他現在的樣子太詭異了,就連席朝雲一時間也找不到辦法,來平息眾人的疑惑。問謝識衣,要不要暫時先將人關起來。 言卿在昏過去前,聽到謝識衣低笑了一聲,輕如飛雪,卻帶著濃濃的嘲諷之意。 “你們要把我的道侶關起來?” * 一、二、三、四、五。 一千零五,一千零六,一千零七,一千零八,一千零九。 這是一個長長的暗道,建立於雪山之中,四周冰晶一片。 言卿從頭走到尾,一共走了一千零九步。他抬頭看著天壁上倒掛的冰棱,棱麵如鏡,照出他左碧右紅的一雙異瞳。鏡子裏的青年黑發傾瀉而下,紅衣顯得皮膚更為蒼白。在這冰天雪地裏,仿佛奢靡絕色的魅妖。 言卿嗬出的氣幾乎瞬間可以成霜,赤足踩在這冰麵上,他覺得有些冷了,開始往回走。 一千零九,一千零八,一千零七…… 五、四、三、二、一。 從頭數到一。 這麽數來數去其實沒什麽意思,但他現在就跟當初在南鬥神宮一樣,要用枯燥簡單的數字讓自己集中精力,不用去聽魔神說話。 他被關起來了,被關在了這個暗無天日的冰殿中。 他醒來的一刻,還沒看清楚周圍的景象,已經聽到了魔神難掩喜悅得意的話。 “言卿,謝識衣把你關起來了!哈哈哈哈哈!” “我就說你是個笑話你還不信。現在看清楚了吧,你為了他付出這麽多!而他隻是因為白瀟瀟掉兩滴淚,就把你當成罪人關了起來。哈哈哈哈。” 言卿無視祂幸災樂禍的話,從冰雪長道裏走回去,回到了那個他醒過來的屋子裏。 這裏跟外麵相比,簡直像是兩個世界。 空中滿是帶著暖意的熏香,桌案,床榻,椅子都是紅木做的,牆壁上還掛著一些竹子做的小飾品。 言卿的腳踝很細,蒼白得好像能看到青色經脈,他踩上台階,在桌案邊坐了下來,垂眸,手指輕輕扶上桌角的塗鴉。旁邊淺釉色的花瓶裏插著兩隻桃花。 魔神古怪道:“言卿,謝識衣都這樣對你了,你還一點都不生氣?你就這麽自甘下賤?” 魔神說:“你現在那麽虛弱,無論什麽苦衷,都不是謝識衣把你關在這裏的理由。說白了,就是他不在乎你。真正在乎你的人,怎麽忍心讓你受這中委屈!” 言卿伸出手,把窗戶打開,借著淺薄的雪光,靜靜看著那瓶中桃花。 魔神恨恨不休:“言卿,我要是你,我現在就出去殺了那些人!” 言卿沒有理祂,盯著那桃花盯久了,百無聊賴伸出手去撩撥了下。 魔神還欲說什麽,言卿已經平靜開口了,輕輕一笑。 “我當初還以為謝識衣變出這間房子是在敷衍我,沒想到……這真的是他眼中的霄玉殿。” 這是霄玉殿的一座雪山內部,可除此之外,言卿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外麵的情況下,他或多或少都有了解,天下魔中一夜暴斃,滄妄海上多了一個黑色的鼎,吸納進所有迷霧,終結整個亂世。魔域那條海溝也被一團凝固的紅色岩漿堵塞。 謝識衣把忘川帶回了霄玉殿,要重新封印它,除此之外,被帶回霄玉殿內的還有那另外五十個非魔中的城主。言卿身為十方城的少城主,像是“落網”的最大魔頭。 言卿沒想到他第一個先見到的是衡白。 衡白雖然和他不對付那麽久,可是見到他開門見山的第一句就是:“我相信謝師兄的話!你不是魔頭!謝識衣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的!” 言卿聽這話愣住,隨後笑了好久。 他更沒想到,第二個見到的人是白瀟瀟。 白瀟瀟給他帶來了一朵羅霖花。羅霖花是百年一開的聖物,治病療傷都有奇效,如今被白瀟瀟放在桌上。潔白的花朵,根莖上滿是荊棘。 白瀟瀟身懷四位化神期的力量卻不知,現在都還沉浸在那些情情愛愛之中。他穿著一襲合歡派的粉色衣袍,坐在言卿對麵,揚起下巴,神情矜傲。 “燕卿,這是羅霖花,我來還給你。我隻拿過你的一枝羅霖花,那還是殷無妄強塞給我的。” 對於曾經風光無限的燕卿,白瀟瀟毫不掩飾憎惡和嫉妒,可是現在看著猶如階下囚的他,白瀟瀟又開始裝模作樣起來。他聲音跟兔子一樣聲音軟糯,語氣卻是高高在上的。 “我現在不欠你什麽了,至於你欠我的,我也不想計較了。” “燕卿,我隻想告訴你,現在你的下場都是你自找的。” 說完就一副不屑於魔域惡人為伍的樣子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