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淚水浮在眼眶下,牙關顫抖喃喃說:“就是你害了小主人,就是你,就是你——我要殺了你。” 蘭溪澤唇角溢出一絲諷刺的笑,反擒住它的手,沒有用任何靈力,眼中綠色一閃而過,將它甩開。 蘭溪澤眼裏血紅幾近瘋魔,一字一句:“對啊,就是我。不過你算什麽東西,讓你的主人來親自殺我!讓微生妝來殺我!” 大白跌倒在地上,碎石砸到臉上,它再也忍不住嗚嗚嗚地哭了出來。 蘭溪澤受魔氣侵擾,眉心皺起,剛要運氣調養丹田。可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又讓他停下了動作。 沙沙沙。 言卿握著木劍在一步一步逼近,殷紅的衣袂掠過荒草。 蘭溪澤靠在樹下,抬起頭來,他銀色的長發浸染鮮血,一張被恨和欲望扭曲的臉,卸下全部偽裝,徹徹底底展露在月光底下。 言卿居高臨下地審視著蘭溪澤。 蘭溪澤靠在樹下,扯唇諷刺說:“你運氣倒是好。” 言卿說:“你早該死了。” 言卿半蹲下身體,木劍抵上蘭溪澤的額心。他俯身的時候,有桂花落在發上肩上。 “蘭溪澤,”言卿勾唇笑了下,聲音很輕:“我當初在障城知道真相的時候,就想著,有朝一日一定要你血債血償。” “你欠謝識衣,我來幫他一件一件要回來。” 蘭溪澤的豎瞳縮成一條線。 言卿低頭,臉在晦暗的光影裏顯得亦正亦邪。 “驚鴻十五年,誅魂台上毀修為,剔骨崖前斷靈根。” 言卿淡淡說著,揚起手,手裏的木劍毫不猶豫直接穿刺了蘭溪澤的瞳孔。 “他們先是毀了他的眼睛。” 劍起劍落,落血如雨。 “然後毀了他的靈根。” 一劍橫穿命門,一劍挑斷經脈。 “將他關入幽絕之獄。” 魂絲纏上蘭溪澤的喉嚨。 “逼他走過春水桃花。” 一寸一寸勒緊。 言卿低下頭,笑容嗜血:“蘭溪澤,我真的遺憾,沒能讓你死在不悔崖前。” 對於化神期的修士來說,皮肉上的痛苦都不足為道。 哪怕他現在將蘭溪澤千刀萬剮,蘭溪澤也體會不到謝識衣當初的疼痛。 但是言卿現在就是想見血。所有的憤怒、所有的心疼,隻能用血洗刷。 蘭溪澤聽完這些,絲毫沒有悔過之心,諷刺一笑,森然說:“這是他活該的!我隻恨當初沒能挖走他的心,如果不是他,微生妝怎麽可能逃出上離宮!” 言卿“哦”了聲,魂絲直接穿入蘭溪澤識海。 蘭溪澤悶哼一聲,唇角溢出鮮血,臉上的恨意一絲一毫沒消散。 言卿桃花眼散去情緒,他看著蘭溪澤,嘲諷地笑了起來:“蘭溪澤,所以,你當時還想著要微生妝的愛情?” “你算計她的家族,害微生一族式微。折斷她的羽翼,讓她做禦魘的試驗品。就這樣,你還想要她陪在你身邊?” “既想要報仇,又想要權力,還想要她的愛。哪有那麽好的事呢。” “你走到這一步,都是自作自受。” 言卿動用魂絲殘忍地在蘭溪澤識海內攪動,找到了那團根深蒂固的魘。 言卿淡淡說:“你跟鏡如玉,還真是同道中人。” 蘭溪澤臉色煞白,額上冒出冷汗彎下身來,九根手指痙攣般插入塵土落葉中。 言卿當初在汀瀾秘境還有閑心去看鏡如玉的回憶,去尋找當年璿璣殿的真相。如今,他厭惡到不想在蘭溪澤的識海裏呆一秒,像是抽動一團死物般,直接把蘭溪澤體內的魘扯出來、甩在地上。 魔神在他身體裏,語氣都是興奮:“現在就等著白瀟瀟將它吞噬了。” 言卿不以為意問祂:“一個蘭溪澤的魘就足夠形成新的忘川鼎了嗎?” 魔神和他融為一體後,也不再做任何隱瞞,微笑說:“當然不夠,最少要七個人。不過不急,我們可以慢慢來。蘭溪澤的魘,已經足夠我剝離忘川之靈了。” 言卿嗯了聲,收劍,起身。 蘭溪澤捂住眼睛,魘伴隨著汩汩鮮血從他指間流出。 這些活魘一股一股落到地上,如同條條細蛇,興奮尖叫地往白瀟瀟那邊奔去。 蘭溪澤低頭靜靜著那些黑色的東西。這是他日以繼日,用惡念滋養的魘。 什麽時候成形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可能在靈心宮,可能在上離殿,又或許在很早很早之前,他還是個一無所有的奴籍少年時,貪欲就已經紮根於心。 誰知道呢。 白瀟瀟跪坐於地,呆呆地看著這一切,當蘭溪澤的魘從他口鼻鑽入身體的一刻,他因為痛苦抱頭大叫,徹底哭了出來。 “好痛,啊啊啊啊好痛,出去!出去啊啊啊啊!” 隨著蘭溪澤的死亡,這祭台上所有的植物,都在枯萎老去。荊條萎縮,葉片凋零。這裏的樹木生得過於高大,根須錯綜複雜盤踞。 蘭溪澤虛弱地靠在樹邊,抬頭看著這漫天的落葉,視線有一瞬間恍惚,好像回到了南疆密林中。 霧靄是那日的煙雨,月桂是那日的晨光。 同樣的姿勢,同樣的位置。 往生寺前野草瘋長,少女的聲音好似清泉靈風。 “你怎麽樣,要我幫忙嗎?” 哪怕過了那麽久,他還是能記起微生妝的眼睛。深棕色,像是最珍貴的琥珀,蘊著微光,一閃一閃,比他生平見過的所有寶藏都要耀眼。 久違的痛苦湧上心頭,蘭溪澤捂住心口,蛇瞳深處掠過一絲迷茫來。 在他的認知裏,情愛一直是最虛偽的東西。 他不會愛人,所以也不奢求微生妝會真的愛上他。他不需要愛,他隻需要微生妝留在他身邊。想奪走魔神力量真的,想複活微生妝也是真的。 微生妝…… 微生妝…… 蘭溪澤無視心間劇烈的抽痛,輕輕的笑起來,瘋魔又扭曲。 一遍一遍念著這個名字,到最後嚐到的隻有喉舌間腥甜的血。 ——“我叫微生妝,是個尋寶者。” 南疆密林初見的第一眼,他跪,她站,煙雨朦朦照出微生妝辨尾熠熠生輝的紅豆,也照出她新奇疑惑又同情的眼。她咬著糖葫蘆,朝他伸出手,潔白的掌心上掌紋錯綜複雜。 微生妝沒能參透他眼底的算計和惡意,就像他沒能參透這命運鮮血淋漓的收梢。 兜兜轉轉,以死作結。 “這裏是哪裏?我在哪裏?” 白瀟瀟吞噬了蘭溪澤的魘後,體內混亂的神力被鎮壓,清醒過來。他迷茫地輕喃,睜開眼看到的就是一地堆疊的落葉。 滄海潮聲不絕於耳,明月桂花吹過他眼睫。 白瀟瀟呆呆抬頭,看到那個銀發人後,瞬間回想起所有恐怖的記憶,“啊啊啊啊”他大叫著後退。不一會兒,白瀟瀟聽到了腳步聲,驚愕地轉過頭,就看到了言卿。 白瀟瀟毫無血色:“燕卿……” 言卿的視線虛虛落在他身上。 魔神躍躍欲試說:“你現在把靈魂掌控權給我,我來奪舍白瀟瀟。” 言卿漠然說:“他現在的狀態不好奪舍。” 魔神興奮道:“我當然知道,白瀟瀟現在體內一團亂。所以我們第一步就是要先把忘川之靈分離出來。然後,再以蘭溪澤的魘為軸心、讓所有的魘融合凝聚成為鼎——我們就重生在鼎裏!” 言卿點頭,輕飄飄說:“嗯,你來。” 他在接受魔神融合的一刻,早就已經把靈魂的一半掌控權給了祂。 魔神微微笑。祂現在很想和言卿搞好關係的,於是說話也是溫和的。 “言卿,閉上眼。” 言卿閉上眼。 把身體放任給魔神,他冷眼旁觀自己的眼睛再睜開變成最為純粹的碧綠色。 魔神往前走,對上白瀟瀟的視線,隻是古怪地一笑。 言卿的樣貌本來就是風流偏邪的,如今更是邪氣入骨,每根發絲都滲出微微紅光來。 白瀟瀟突然覺得恐懼,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魔神懶得跟這個容器說話,祂抬起手,指尖溢出一絲黑色的霧,把它匯入眼中。 長風揚起“言卿”殷紅的衣袍和鬢邊黑發,就見那雙碧色的眼眸跟融化的珠玉一樣,從眼眶裏慢慢流淌出來。劃過臉頰,落在地上。 觸地的瞬間——極其刺目極其浩瀚的碧光幾乎照亮整片滄妄之海! 長夜如晝! 以白瀟瀟為中心,那碧色的光像是一個遠古大陣。 “啊啊啊啊啊——!” 白瀟瀟抱頭,跪在地上。 他體內,肉眼可見的黑魘在翻湧咆哮,如枷鎖如長蛇如籬笆。雜亂無章,洶湧瘋狂。每一處黑魘周圍都有白色的微光,而在這碧色的大陣裏,黑與白被分離出來。 忘川之靈被強製剝離! 乳白色的熒光緩緩在空中凝聚! 魔神空空蕩蕩的眼睛看著那一團白光成形,臉上是不正常的狂熱和瘋喜。 祂等這一刻等的太久了,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