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空氣卻好像都凝固了。飛羽視線盯著謝識衣腳邊一株半開未開的兩生花,渾身疼痛,喉間滿是鮮血,眼睛蘊著一片紅。 化神期巔峰的威壓,足以讓他受盡神魂煎熬之苦。他不知道謝應會不會殺自己。 但在南市見到這位年輕的仙盟盟主後,他就已經早有預料今日的死局。剛開始也曾心存僥幸。僥幸謝應當時完全被那個青衣少年牽動心思,視線都沒留意過他們一眼。 果然,這種僥幸隻是他的妄想。 心若冰雪琉璃,能高坐霄玉殿百年的人,又怎麽會那麽輕易被騙過。草灰蛇線蛛絲馬跡,任意一個細節都足以致他死地。 “盟主,事情已經辦好了。” 虞心走過來,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瓶子。 謝識衣:“嗯。” 虞心低頭看了眼飛羽,問道:“盟主,那這人現在怎麽處理?” 謝識衣修長的手接過那個瓶子,平靜道:“不用處理。” 虞心:“是。” 謝識衣轉身離開,水幕屏障倏地碎裂。 隨著那種森寒的威壓離去。 飛羽緊繃的精神也瞬間鬆懈,支撐自己的最後一口氣消散,他噗地吐出一口鮮血,濺在了在純白的兩生花上。 “飛羽!”水幕散去後,鏡如塵也看到了他,頓時急得直接從黑石上跳下來。白色的裙裾掠過花海,裙下小腿白骨嶙峋。 “飛羽,你沒事吧,你怎麽樣?”她本來還用手捂住自己眉心的血口,現在則全然不顧了,低下頭,眼眸噙淚,清澈單純滿是擔憂。 飛羽在被她手指碰到的瞬間,渾身顫抖,整個人強撐著一口氣,捂著胸口從地上爬起來。啞聲恭敬道:“我沒事,小姐,讓您受驚了。” 鏡如塵:“我幫你看看傷。” 飛羽默默地站起來,離她一步之外,安靜說:“不用。” * 秦長熙立在璿璣殿的石柱前,饒有興趣地看著柱上的浮雕。 上麵栩栩如生繪著一朵兩生花。 一株二豔,並蒂雙花。這種花往往沿著一枝梗交纏生長,吸取共同的養分,一生相爭,直至死亡。 鏡如玉傳令將汀瀾秘境打開,將事情辦妥後,才走出來。幽燭燈火落在鏡如玉臉上,她語氣冰冷:“秦三公子。” 秦長熙聽到她的話,馬上直起身子,將折扇收入袖中恭恭敬敬道:“門主。” 鏡如玉說:“走吧。你同我一起去向各宗長老宣布規則。” 秦長熙道:“是。” 時至酉時,鏡如玉才姍姍來遲。化神期修士可以凝雲布霧,她也是淩空而來。藍裙飄飄,風姿無雙,恍如神仙妃子,出現在群玉山頭、瑤台月下。但是各宗長老,沒人敢欣賞這樣的如畫佳人。見到她紛紛提心吊膽,起身,恭敬作禮道:“參見門主。” 鏡如玉笑吟吟:“諸位長老久等了。” 她往前走,步履間全是與天地相融的清輝。化神期威壓無意流動,無聲籠罩天地,全場便都斂了嬉笑。 “浮花門有幸舉辦這一次的青雲大會,承蒙諸位長老賞臉前來。這等修真界盛事,我也是期盼久矣……嗯,這是?” 鏡如玉的話突然停住,視線落到天樞旁邊的空位上,止下步伐。 空氣都安靜了一秒。 看了很久才紅唇悠悠地勾起,眼眸靜靜轉向天樞,笑吟吟道:“忘情宗就來了你們兩人。” 她話語帶笑,可是神色莫測,杏眸裏全是冷意。 天樞還沒來得及說話。 鏡如玉已經微笑,偏頭,輕描淡寫道:“酉時已到,既然這位太上長老還沒來,想必也是忙得很,那就不必來了吧。秦三公子,這剛好多了一個位置。你就坐這吧。” 她輕飄飄的話,將天樞和衡白都置於最為尷尬之地,也是狠狠一個巴掌扇在忘情宗臉上。 流光宗的扶城長老沒忍住,嗤笑出聲,滿是幸災樂禍。 鏡如玉一般也不會故意去刁難忘情宗。但這一次,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疏漏,新仇舊恨一起,當然會不留情麵。 秦長熙麵具下的唇慢慢勾起,拿著折扇作禮:“那長熙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天樞根本就不敢說話。 這也是為什麽九大宗總會有一個洞虛期長老帶隊的原因。真正直麵化神期修士,大乘期連抵抗威壓的資格都沒有。 秦三公子,秦長熙?紫金洲秦家? 其餘長老紛紛神色一凜。 秦長熙帶著銀色麵具,搖著折扇,邁步往最靠前的那扇椅子走去。 其餘人暗中交換眼神,都對那位一直遲遲未現身的忘情宗太上長老半是唏噓半是憐憫。 秦長熙落座,那就是落在忘情宗臉上的一耳光。但忘情宗理虧在先,那長老就算回來,恐怕也未必敢和秦長熙相爭。 衡白臉色蒼白,急了,可是剛開口說出一句話,馬上就感覺咽喉被一股莫名的靈力扼住。 秦長熙從善如流就要落座。可在他靠近椅子之前,一片梨花從椅子後的樹上落下。 輕飄飄,卻卷罡風帶清鋒——猛地化為利刃,將他手裏的折扇割裂。 咚。半截折扇落到地上。 所有人愣住。 秦長熙猛地抬頭。 仙宴燈華滿堂中,謝識衣自雲台走下,雪衣纖塵不染,廣袖如雲,平靜道:“酉時到了嗎?” 酉時到了嗎? 沒到。若真按時辰來算,還差一柱香。 他出聲的一刻。 整個仙宴好像沸水結冰,頃刻凝固。 鏡如玉笑不出來了。 而秦長熙握著半截折扇,唇抿成一條直線。 謝識衣往前走,這是他閉關百年後第一次出現在九宗麵前。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出。喉嚨仿佛被什麽東西捏著,腦海裏已經心思千轉。 謝識衣走近,熟悉的輕薄鮫紗出現視野,清寒一如霄玉殿的天壁台階。眾人臉色一緊,齊齊道。 “拜見盟主。”“拜見盟主。” 秦長熙也是心中大駭,不知道謝識衣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鏡如玉的神色變幻在一瞬之間,她眼波流轉,隨後才笑道:“渡微?” 謝識衣:“你剛剛是想讓秦長熙坐這裏?” 鏡如玉神色不變,微笑道:“誤會而已,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謝識衣沒有跟她多說什麽。 秦長熙站在一旁,銀色麵具下又恢複和善的笑,還能微微俯身,伸出手道:“盟主,請。”第49章 雙生(五) 浮燈一盞盞亮起,鏡如玉坐在主座上。因為謝識衣的到來,心裏早就準備好的話,臨時改了說法。 她微笑靜靜道:“今日設宴仙台邀請諸位長老,除了盡我浮花門地主之誼外,也是想向諸位說件事,問問大家的意見。”實際上,如果不是謝應在,根本沒有後麵一句。 鏡如玉慢條斯理道:“青雲大會往年都選擇抽簽比試,一輪一輪決出最後勝者,擇一百天驕定榜。但這一次,我想在規則上稍微做些變動。” 她說話的時候,視線笑吟吟看過在場每個人,最後落到謝識衣身上,輕輕說。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你我都知修行一事關乎人、關乎時、關乎運。擂台方寸之地,一場勝負,談何去論一個人的真正實力?不若換一種比試,浩大天地間,或許更能見一人的心性與天姿。” “浮花門有一處汀瀾秘境,乃我派洞虛期太上長老渡劫隕落後所留。原是豢養毒蟲之地,現在已經荒廢多年。裏麵密林叢生,地勢險惡,氣候變化多端,乃是上好的曆練之地。其中細蟲毒蛇雖危險,卻也不致命。” “我打算青雲大會分為兩輪,第一輪決出五百人。第二輪讓這五百人入汀瀾秘境,先出秘境者為勝,諸位意下如何?” 她口中問著“諸位意下如何”,可是視線卻隻看著謝識衣。 群山萬壑宛若獸脊暗中綿延,杏花飛過仙台。琉璃燈火下,謝識衣的眉眼冷漠,垂眸看著杯中茶水。 九宗的太上長老沒有一人敢說話。青雲大會一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對於小輩來說是出盡風頭名揚天下的機會,可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小打小鬧、走個過場罷了。 鏡如玉設宴就已經讓人心生警惕了,現在謝應也來了。這兩人的對話博弈,沒人敢摻和進去。 鏡如玉安靜等了會兒,沒有回應,又笑著問了遍:“渡微,你覺得如何?” 即便現在他們一個主座,一個客座。 鏡如玉內心的焦躁和恨意,也並沒有散去。她笑容優雅得體,眼眸深處流轉的情緒,深如沼澤。 謝識衣平靜說:“挺好的。” 他一發話,九宗長老都暗舒口氣,重新揚起笑容,開始出聲。 “鏡門主所言極是。” “擂台方寸之地確實不容易看出一個人真正的實力。” “汀瀾秘境中或許更能看出水平。” 人群中秦長熙拿著半截折扇,聞言低下頭,唇角慢慢勾起。 鏡如玉卻沒笑。 她生性多疑,聽到謝應同意,心裏沒有落下石頭,反而更加沉重。當即試探道:“那麽渡微這是同意,將汀瀾秘境作為青雲大會第二輪場地了?” “同意。”謝識衣放下杯盞,雪白的衣袖拂過一些案上落花,他抬眸,淡淡道:“既然要在浩大天地間見一人的心性資質,就該做到徹徹底底不加幹涉。” “我加一條規則,汀瀾秘境開放之時,任何人不得以神識窺探秘境中發生的事。” 秦長熙笑容停在臉上。 眾長老愣怔。 而他鏡如玉坐在高台上,視線也撕破所有虛假的偽裝,遙遙望向謝識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