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弟子咬唇:“可是這又關謝師兄什麽事呢,他憑什麽要遭受這些啊。” 男弟子翻白眼:“父債子償,天經地義,錯就錯在他有那麽一個爹吧。” 女弟子還想說什麽。前頭管事長老回頭,眼神冰冷警告,兩人都閉上了嘴。 謝識衣拿著衣服,麵色平靜聽著那些他快要聽出繭子的話,轉身沒走幾步就扶著門檻,無聲地幹嘔起來。他很久沒吃東西,嘔不出什麽,隻是肺腑翻湧的惡心感怎麽都揮之不去。 喉嚨如火燒。閉上眼睛,都是一張張臉,悲天憫人的、幸災樂禍的。 他們說他沒罪,說他有罪,為此爭論不休。 謝識衣臉色蒼白如紙,諷刺地扯了下唇,抬起手擦去嘴角的血。 立起身,他在山海間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明亮清脆,卻帶著股懶洋洋的調子:“你現在打算去哪裏?” 謝識衣這個時候才卸下偽裝,流露一些脆弱和疲憊來,輕輕說:“我不知道。” * 後麵他們用竹子做了把傘,去了留仙洲。 * 大概是重生之後人的思緒總會不穩,言卿晚上回房間躺床上,做夢又夢到了有關謝識衣的一些事。 其實外人口中的鳩占鵲巢、生而富貴都是假的。謝家家主風流成性,一生不立妻隻納妾,孩子多得數不過來,對子嗣也沒有任何情感。 謝識衣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他一步一步在吃人的謝府奪來的。 最開始,他們住在長年漏雨的破屋。 七歲那年,謝識衣學禦劍,沒有師傅指導,隻能用最笨的辦法,踩著劍從屋頂上跳下去。也是幸虧修仙之人皮糙肉厚,不然就他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一次意外,謝識衣在從屋頂上下墜的時候不小心讓石頭戳到了眼睛。雖然沒瞎可也要恢複好久,眼睛被黑綾罩住,什麽都看不見。 而登仙閣一個月後招人,要求必須會禦劍。時間急迫,謝識衣隻能身殘誌堅,每天瞎著眼摸索著爬樓梯上屋頂,因此跌跌撞撞出不少傷口。 言卿冷眼旁觀,一點都不想管他。那時他們兩看生厭——兩個同樣驕傲的少年在一個身體裏根本不可能和諧相處。 可如果謝識衣重傷昏迷,言卿就會被動承受他所遭受的痛。那種痛堪比粉身碎骨,每次都讓他罵天罵地。 痛了好幾次後,言卿實在忍不住了,暴躁開口:“謝識衣,停下。” 謝識衣完全無視他。 言卿深呼口氣說:“謝識衣,左轉,朝東邊。” 謝識衣步伐微頓,還是不理睬。 言卿直接炸毛:“你走的方向下麵是一塊枯樹,你想死也找個輕鬆點的方式行不行!” 謝識衣語氣冰冷:“關你什麽事。” 言卿更冷:“要不是你死了我也跟著魂飛魄散,你以為我願意管你?” 謝識衣:“那你就不要管。” 言卿:“滾!” 對於謝識衣來說,言卿就是一個試圖霸占他身體的孤魂野鬼,每句話都讓人厭惡。 對於言卿來說,謝識衣就是個時時刻刻帶著他送死受傷的瘟神,他恨不得啖其血肉。 謝識衣從小就有股不怕死的狠勁,像個瘋子。好幾次言卿因為怕死強行搶奪謝識衣的身體,很快又會被搶回來。在搶奪的過程中遍體鱗傷,兩人都沒得到好處,周而複始,彼此的恨意越壓越深。 謝識衣恨他是應該的,但穿越這事對言卿也完完全全是無妄之災。 他那時候徹底失憶,和謝識衣同樣是小孩子心智,講個屁的道理,反正他不想死! “謝識衣,我們聊聊吧。” 言卿努力壓住火氣平靜道。 夏夜的天空高遠而澄澈,銀河迢迢掛滿了璀璨的繁星,他的聲音在安靜的環境顯得格外清晰。 言卿冷靜說:“登仙閣的選拔很快就要開始了,你這樣事倍功半,是不可能學會禦劍的。” 謝識衣站在黑夜裏沉默不言,背脊脆弱又堅韌。 “我知道你討厭我。”說到這言卿諷刺說:“很正常,反正我也不喜歡你。但現在,你死了對我完全沒有任何好處,你可以相信我。” 言卿深呼口氣才能慢慢說:“我能看見,謝識衣,我來指引你。” 言卿說完這段話已經是用盡了畢生的好脾氣,臭著臉,不想再說話。 謝識衣腳踩在搖搖欲墜的碎瓦上,黑綾覆眼臉色蒼白,手指死死握著。他手上青青紫紫全是傷,流血結痂,風卷著帶起密密麻麻的痛。 屋頂非常安靜,這裏在謝府最偏僻的角落,半個月沒有一個活人。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 這個滿身是刺的少年才開口,聲音很輕散在風中。 “你說,往哪邊。” 這是他和謝識衣的第一次和解,在七歲那年練劍的屋頂。 現在回憶起來,印象最深的居然是那些長在屋頂的藤蔓。 根連著根,莖纏著莖,碧浪連天。 第二天言卿起的很早,昨晚的夢讓他精神不太好。 言卿伸手揉了揉太陽穴,自嘲一笑,他和謝識衣果然就不該見麵。 天光初破曉,東方還隻有一層淡淡的魚肚白。 言卿將衣衫係好,頭發束起,扯走桌上的折扇,推開窗,梨花如雪落於空。那個侍衛抱著劍在梨花樹下呼呼大睡。昨晚聊天的時候,言卿就借著梨花香給這人下了迷藥,迷藥四散而去,估計驚鴻殿外鎮守的人倒了一大片。 言卿根本就沒想去走劇情,他這輩子沒有被魔神纏上,天高海闊,四海都是逍遙處。 蝙蝠吊掛在他屋簷外麵,流著口水睡得賊香,被言卿用折扇一敲才悠悠轉醒。 蝙蝠醒來先是懵逼了會兒,隨後就是氣急攻心,瘋狂輸出:“格老子的!你到底給本座施了什麽惡毒的咒法!為什麽本座會被莫名其妙拽著過來找你!放我走聽到沒有!放我走!不然沒你好果子吃!” 言卿直接給它上了禁言咒。 蝙蝠:“……”內心輸出。 言卿微微一笑:“待在我的身邊就給我閉嘴。” 蝙蝠:“…………”內心瘋狂輸出。 言卿的青衣掠過沾染露水的芳草,往山下走。 一個時辰後,蝙蝠的禁言咒被解開,爪子抓在他肩膀上,問道:“你要走了?” 言卿:“嗯。” 蝙蝠洋洋得意:“好耶,本座早就看回春派這破落地不順眼了。本座帶你去我以前住的地方,讓你見見世麵。” 言卿說:“你以前住哪兒?” 蝙蝠挺起胸膛道:“留仙洲聽過沒有。上重天三洲!九大仙門坐落南澤洲,三大世家坐落紫金洲,然後我家坐落留仙洲!” 言卿嗤笑:“留仙洲不是接連人間和上重天的地方嗎?通行無阻、隨意進出,是人是鬼都可以去。” 蝙蝠想了想,強行挽尊:“但我在留仙洲有洞府。” 言卿:“這年頭隨便在山裏挖個洞都能算洞府?” 蝙蝠:“……你懂個屁!” 言卿沒理這隻氣急敗壞的蝙蝠,走在朝雲縹緲的路上,看向重巒疊翠的山。 蝙蝠:“你打算去哪?” 言卿:“走到哪兒算哪。” 蝙蝠:“走到魔域去?” 言卿:“魔域就算了吧。”呆膩了。 蝙蝠哼哼兩聲:“就知道你沒這膽子。”蝙蝠撲棱了兩下翅膀,忽然給出主意說:“要不我們去滄妄之海吧!” 滄妄之海在九重天的盡頭。茫茫無界,常年霧氣濃稠,用什麽法術都驅不散。萬年來,也從來沒有人能渡過滄妄之海,看清楚海另一邊是什麽。 言卿聽到他這句話,腳步頓了一下。 蝙蝠興奮起來:“怎麽樣!你也心動了是不是!我們去看看海上的霧也好啊!” 言卿沒有說話,隻是唇角溢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來,調子懶洋洋地慢慢說:“滄妄之海?” 蝙蝠:“對對對,你是不是也早就想去了?” 言卿搖頭:“沒有,隻是想起有個人會死在那裏而已。” 蝙蝠撇嘴:“每年死在滄妄之海的人多了去了。” 言卿:“嗯。” 他並沒有看到《情魘》的最後結局,因為當初他看這本書隻想查清楚他表妹無心學習的原因,所以看到謝識衣死就棄書了。 書裏麵謝識衣就死在滄妄之海。 癡情一生,連死都是死在所愛之人手中。 他為白瀟瀟毀無情道、碎琉璃心,判出宗門,顛沛流離。 最後獲得的,卻是白瀟瀟含淚的一劍。 白瀟瀟淚如雨下說:“你恨我吧謝應,從一開始,我就是帶著目的接近你的。你對我的所有好,都是我在利用你。” 白瀟瀟哭著說:“雖然你救了我很多次,雖然你幫了我那麽多。但你殺了我的父母。謝應,血海深仇,不得不報。” 《情魘》作者自稱“狗血虐戀”真不是吹的。言卿那時候一目十行,實際上對於一個根本看不進去這本書的讀者來說,他的觀點很理性。誰都不值得同情。 而現在回憶起這劇情,言卿手指碾碎一朵花,譏諷地扯了下嘴角。 謝識衣,你居然也有今天啊? 蝙蝠被他的表情嚇了一跳:“你咋了?不去就不去嗎,幹啥子臉色那麽可怕。” 言卿:“你喝過粥嗎?” 蝙蝠:“你問這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