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氣色不如以往,但半點沒有皇帝口中‘病得起不來床’的氣象。  梁太醫心頭跳了跳,上前見了個禮,這才有些躊躇的道:“卑職奉陛下聖旨,來替公爺請脈。”  秦燁掀了掀眼皮,望著他道:“老熟人了,猶猶豫豫的做什麽?”  很好,數月不見,定國公還是那個定國公,一張嘴能噎死人。  唯一不同的是,比之初次回京的悠然閑適,隻是表麵上耍些脾性不同,這次的秦燁身上帶了點揮之不去的鬱氣。定神望人時,令人脖頸發涼。  半晌後,梁太醫還是那副戰戰兢兢的模樣,隻收回了拿脈的手,心裏多少添了些疑惑。  這脈象……比一年前的確糟糕了不少。雖不如皇帝說的那麽嚴重到起不來身,但依他看來,若非眼前這位久在軍陣身體強健,換了旁人來,興許也沒了半條命去了。  他原本曾在禦前回稟,說戰場沉屙恐折壽元,如今看來,隻怕不是折壽那麽簡單了。  隻是……前後不過一年,這都發生了什麽?  梁太醫按下心裏的疑惑,起身朝著秦燁一揖,恭聲道:“公爺身子雖比從前弱些,想是巡視南疆勞累操勞的緣故。但大抵行動無礙,隻需多加將養,便可恢複如初。”  秦燁心頭冷笑,他心知肚明自己用內功捏造出的脈象是個什麽情況,卻能得到這樣的一個評價,太醫院這睜眼說瞎話的功夫,不比任何人差。  心頭這麽想著,麵上卻是極冷淡的揚了揚下巴:“托梁太醫吉言。”  梁太醫勉強笑了一下,望著眼前人冷峻孤高的麵容,給自己鼓了鼓勁,還是克製不住的退了半個身位,這才道:“陛下吩咐卑職,言道若公爺身體並無大恙,五日後太極殿小朝會,還請公爺務必到場。”  秦燁意外的挑挑眉,道:“太極殿小朝會,縱陛下想要臣下參加,也該讓禦前太監傳旨,或是理政堂發文。”  平鋪直敘的一句話,讓梁太醫的身子弓得越發低了,顫聲道:“陛下如此吩咐,卑職也隻是遵旨行事。”  “陛下還說,當年攻打南周半途而至是因為朝中錢糧不足,如今多年積攢朝中錢庫已豐,也是時候秣兵厲馬了。平素小朝會時定國公來與不來皆不要緊,事涉南周,還是請公爺來一趟的好。”  秦燁一直冷冷淡淡的臉龐上終於有了些生動的神情。  南周……皇帝這時候想動南周?  早前太子在明郡大殺四方,將南周多年心血一掃而空,初初繼位的南周新君麵上無光,很想趁他歸京的這段時間再興兵戈,以樹立自己在朝野的威望。  端王能夠用一張空頭支票換來如今的南周第一高手,也很有南周新君狗急跳牆的原因在。  這時候動手,確是良機。  “打南周?”他嘴角微微牽動,露在梁太醫眼中便是一個極為寡淡淺顯的笑,“煩請太醫代為稟告陛下,小朝會,我定然會去。”  ——  晉王府。  已近午時,一身勁裝的謝恪百無聊賴的放下手中長劍,終於放過了眼前隻敢防守不肯還手的諸率衛,冷冷笑了一聲,就要回府用膳。  他衣擺都已然進了王府大門,卻在眼底的餘光處瞧見有一騎快馬匆匆而來,在王府門前下了馬快步到了領頭的謝之遙身前,低低說了聲什麽。  謝恪腳步一頓,就見謝之遙聽完那人說得話,立時擺了擺手,竟打出一個收兵回營的手勢來。  謝恪當時就不幹了。  他回身兩步,徑直將指揮若定的謝之遙拉了個踉蹌,拽到了府門前,這才道:“做什麽?要走?”  謝之遙滿臉莫名其妙,卻還是微微躬身道:“太子殿下諭旨,召臣等回宮待命。”  謝恪微微抬起眼眸,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他這些天蒙在府裏,消息較以往閉塞些,很多事隻能靠猜測。  東宮的人撤走,至少說明一個事實。  皇帝回來了,甚或者,太子遇刺之事已然定下一個基本的論調。  謝恪臉上浮現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容色來,拉住謝之遙不讓走:“本王這王府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既已來了多日,不如留下再待兩天。”  謝之遙:……  謝恪臉色沉沉的回了自己的主院,晉王府外的東宮近衛除了首領皆撤得幹幹淨淨,許多原本死活遞不進王府的消息也終於遞了進來。  晉王身邊的大太監許文由拿著一疊信箋,先緊著緊要的給晉王念:“昨日陛下去了一趟皇家別苑,見了太子殿下一麵,回宮後傳了刑部尚書,陳子悅今日在他的刑部衙門裏,查的全是原吏部侍郎郭羨與此事的關聯。”  “今日一早,太子殿下便傳令諸率衛了,府內府外東宮的人手,已然盡數撤出。”  謝恪長長的舒了口氣。  “還真沒看出來……”他道,“我這太子哥哥,還是個重諾之人。”  他這聲哥哥,倒比從前明麵上喊得親親熱熱的皇兄親切太多了。  謝恪陪太子演這一場戲,實則冒了極大的風險。  雖然早與太子達成默契,要將端王所做之事盡數還在他頭上,但搶先背鍋的,終究還是謝恪。  雖然端王狡詐,但太子就是個好東西嗎?  若是太子臨時改了主意,不想回擊端王了,而是想順勢弄死他可怎麽辦?  如果不是已然身在局中,自己的命脈又捏在太子手裏,謝恪才不陪太子演這一場。  許文由還要再念,謝恪無所謂的擺擺手:“不聽了,不重要。你找人看好謝之遙,吃穿上不用苛待,但也萬萬不能讓他跑了。”  許文由有些納悶的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忍不住道:“殿下,咱們把謝之遙看住了能有什麽用?”  謝恪哼了一聲:“你知道什麽?”  “當年廬山郡王因勾結南周被下獄,差點全家抄沒,謝之遙之前與東宮毫無幹係,不過去明德殿門口跪了半日,沒過多久太子就出手將刑部查案的速度拖了下來。”  “而後,謝之遙以罪臣之子的身份入了諸率衛,沒多久提了百戶,如今已是千戶,可謂一帆風順平步青雲。”  “甚至太子去一趟南疆,還不忘搜集證據替廬山郡王脫罪,如今人都已然放出來了。本王一直在想,他去南疆……是不是為了謝之遙?”  許文由大受震撼。  晉王這些話聽起來……還挺有道理。  想想謝之遙的容貌身段,就更有道理了。  隻不過,若這話為真,您扣下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為了什麽?  謝恪卻根本不管他臉上的精彩紛呈,拍了拍桌案:“拿筆墨來。”  許文由咽下心頭的震驚,強自去拿了筆墨出來,在晉王數日不曾動過的桌案上布置好。  謝恪想著自己的推斷,越發覺得有理,卻又不能說給旁人聽,隻得對著許文由神采飛揚的開口:“本王要給太子寫綁……交換信!”  “要想把人帶回去,拿寧尋來換!”第78章 反悔……也晚了。……  天色已晚, 秦燁在自己府上待了一晚。待到第二日起身,又被陸言和拉著處理了些擱置許久的府中雜務,再回皇家別苑時,已近申正時分。  屋外守著的近衛早已習慣了這位公爺來去如風不愛走門的情形, 眼觀鼻鼻觀心的隻當半點沒瞧見。  主屋內, 謝恒如尋常時候一樣坐在坐塌上, 手中握著一卷薄薄的書冊, 這模樣維持了許久, 手中的書冊卻始終不曾翻上一頁。  秦燁昨夜去了便歇下, 不再往來折騰以免引人注目, 是他兩早就商量好的。今早起身時事務纏身, 一時趕不回也是意料中事。  但他就是難以抑製的掛念。  這心神不寧的狀態在聽到弦窗微動的霎那間消失不見,轉而變成了好整以暇的悠閑。  秦燁故意折騰出點動靜來,就是怕驚著了太子, 可瞧見他這安之若素的模樣, 心底又生出了一點隱秘的情緒來。  他上前兩步, 信手將太子手中的書冊抽了出來, 聲音低低的道:“我回來了。”  秦燁平素再有天大的事情也不放在心上,這時卻是一臉凝重,顯出十足明顯的情緒不高來。  謝恒瞧著他一幅神色微沉的模樣,手上握著書冊的力道立時便鬆了,由著他抽了出去,關切道:“怎麽了?”  “我讓人盯著定國公府了, 除了那姓梁的太醫之外再無旁人出入, 府中也並無大的喧鬧,他皺著眉回想了片刻,這才問, “應當……沒有什麽大礙吧?”  謝恒還真不知道,自己也有因為一個太醫而放心不下的一天。  明明知道皇帝不可能在此時動手,也知道秦燁不可能束手待斃,卻還是吩咐了人下去仔細盯著,自己夜不能寐了大半宿,直到聽到梁太醫出了府門的消息,這才勉強睡去。  秦燁努力維持著自己臉上的神色,搖了搖頭歎氣道:“那位梁太醫替陛下傳話,說我既然身體尚可,五日後太極殿小朝會,要商議出兵南周之事,讓我務必到場。”  他輕輕哼了一聲,對太醫院指鹿為馬的本事很是鄙夷:“睜眼說瞎話。”  謝恒眉眼微凝。  南周這些日子的確異動頻頻,這他是知道的。  南周新君大肆操練新軍打造兵器,在皇宮中多次召見軍中悍將密探,所圖為何不問可知。  可要說皇帝因為這個就想動刀兵,謝恒一萬個不信。  皇帝回京才幾天?聽說今早宮中又傳了太醫,晉王剛放出來不到一天,端王的事刑部還在查,他有這個揮師南下的心力?  若攻打南周是假,那皇帝派這個太醫來是為什麽?  謝恒眼底已然掠過一絲淡淡的寒意:“這小朝會之事,我不知情,國舅與理政堂也未曾遞話出來,就怕興兵南周是假,召你入宮是真。”  他說得平淡,語氣裏卻帶了幾分難以忽略的肅殺,與朝野傳聞懦弱無能的太子殿下相距十萬八千裏。  秦燁反倒是笑了,俊美冷峻的麵容上如春雪初融,一派溫柔和煦。  他笑夠了,這才動作極輕俯下身子,親了親身邊人的唇角。  那親吻一觸即離,卻帶了點溫熱的觸感與脈脈情意,輕而易舉的化解了謝恒心中淩冽的寒意。  謝恒心底那點殺意剛一升起,就被人磨蹭著消弭了。  秦燁挨緊了些,微微擰眉的動作瞧著有點委屈:“去歲回京若是安安分分待在府裏倒也罷了,偏偏毫不收斂的退了殿下的婚事,還又罔顧聖意自請回了南疆,如今太極殿中的那位接連吐血,瞧著不是長久之相,隻怕是不想留著我了。”  分明是利刃高懸、兔死狗烹的事實,偏偏在他嘴裏說出來,毫無迫在眉睫的緊迫,像是尋常夫妻閑談時偶爾提及鄉下來打秋風的親戚一樣不打緊。  埋怨之餘,竟帶著點極親密婉轉的旖旎。  謝恒眨了眨眼睛,望著一邊訴苦一邊將手臂攬上來的身邊人,半點沒有抗拒。  耳病廝磨間,他蹭了蹭身邊的人輕聲道:“他留不得你,你想怎麽辦?”  秦燁將心上人抱了個滿懷,心中被慰藉的幾乎滿足,昨夜那點對皇帝幾乎不起波瀾的怨懟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一時根本轉不動腦子。  好半晌,他才勉強從一片混沌中捋清思緒,含含糊糊的道:“他安插進來的那兩個人,這些日子都尾巴都收得緊,輕易不與人交際……”  “不過陸言和盯得緊,回報說那位回宮前一人,這兩人中有一人出了一趟府,取了些東西回來。”  他低低笑了一聲,說話的聲音慢悠悠的:“或許太極殿那位改了主意,覺得這慢性之藥太火緩慢,想一劑藥給我個痛快。又或許,他實在顧忌我這身武功,又不想將事情弄得太難堪,弄了些軟筋散功的藥來,要在五日後做個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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