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遼東的土地上。


    車駕裏麵的淵蓋蘇文昏昏欲睡。


    他的身子徹底不成了。


    如今雖然被虎狼之藥在把持著,可淵蓋蘇文明確的感受得到。


    藥物維持的時間越來越短了。


    這樣的一個身體狀況。


    別說在顏白身上一雪前恥了,就算是和顏白一對一,自己也不是顏白的對手。


    根本就沒有了握刀的勇氣。


    淵蓋蘇文心酸的看著身邊的五把刀。


    這些陪了自己多年的老夥計,寒光依舊。


    到頭來卻是自己不行了。


    現在,別說五把刀,單獨握一把都氣喘籲籲。


    “男生!”


    淵男生抬起頭,趕緊道:“兒子在!”


    “把軍報念給我聽!”


    淵男生挺直了腰板,小聲道:


    “六月初一,唐國李績攻白岩城西南;唐國皇帝李世民攻其西北……城破!”


    “孫代音是死是活?”


    淵男生一頓,咬著牙,低聲道:


    “父親,孫代音辜負了您的信任,城還沒破,他就投降了,親自打開的城門!”


    淵蓋蘇文猛的一下搶過軍報,他認真的看完軍報上的奏報,輕輕歎了口氣。


    慢慢的把軍報撕成了碎片。


    一揮手。


    軍報越過車窗,隨風飄遠。


    窗戶打開,光亮透了進來,薄紗下,身體上的紅斑隱隱可見。


    有的已經潰爛了。


    陽光下黃色的濃水反射著微光。


    淵蓋蘇文看著兒子驚駭的樣子,笑了笑。


    如今自己的這副鬼樣子雖然沒有人說。


    但他知道,有高建武手底下的那批人在,瞞是瞞不住了。


    恐怕已經是世人皆知。


    如今,天氣炎熱,想遮都遮不住了。


    索性,就不遮了。


    淵蓋蘇文一下子看開了。


    “孩子,父親身上的這些都是唐人李崇義和那個顏白造成的。


    所以,今後你若是遇到唐人要萬分小心!”


    淵男生腦袋杵的低低的,低聲道:“孩兒謹記!”


    淵蓋蘇文點了點頭,從懷裏掏出自己印信。


    借著光,淵蓋蘇文不舍的打量了好久,才開口幽幽道。


    “莫離支印你拿著,我死了,你就是莫離支,就是我們高句麗的大對盧。


    順奴部為你馬首是瞻!”


    淵男生聞言跪著往後退了好幾步,惶恐道:“孩兒不敢!”


    “咳咳咳咳……”


    一連串急促的咳嗽後,淵蓋蘇文大聲道:“你是長子,你也要氣死我麽?


    還是當我在試探你,在跟你玩把戲?”


    “拿著!”


    淵男生舉起雙手。


    淵蓋蘇文把象征權力的大印交到了自己兒子的手裏。


    恍惚間,淵蓋蘇文想起,當年自己也是從父親手裏這般將印章接了過去。


    “孩子你聽我說,安市城一戰應該是最後一戰了,這一戰我們若勝,那就還有從頭再來的機會!”


    淵男生聽著父親的口氣不對勁,趕緊道:


    “父親我們一定會贏的,高延壽,高惠真,還有靺鞨五部。


    興大軍十五萬,唐軍隻有區區五萬餘。


    如今已是六月,再過兩月,寒風一起,一場大雪就能讓唐國潰不成軍。


    隻要熬到寒風起,優勢在……”


    淵男生的話還沒說完,臉上就重重地挨了一耳光。


    淵男生再次跪倒在地,卑微到了極點,也委屈到了極點。


    他不知道,他哪裏說錯了。


    淵蓋蘇文喘著氣,惡狠狠的盯著淵男生,咬牙啟齒道:


    “蠢貨,寒風起,就有春風來,沒了今年,還有明年,隋朝都能來三次,唐國就不能來三次,四次五次麽!”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的,聽我說完。


    淵男生你給記著,今後不要再說優勢在我,這樣的話了,記住沒有!”


    “孩兒記得!”


    淵蓋蘇文繼續道:


    “剛才我說的是第一種可能,如果我們勝了,我們還有時間。


    第二種可能就是我們敗了!”


    “孩子,記著,如果我們十五萬人馬都不能打贏。


    記著,投降,投降,一定要投降,然後學那勾踐!”


    淵蓋蘇文幽幽一歎:


    “我大高麗六百年國祚,不能亡,不能亡。


    我們不做那吐穀渾,我們要做我們自己,到時候就把我獻出去吧!”


    “父親……”


    淵男生泣不成聲。


    “孩子,現在的大唐和以前的大漢一樣可怕,可怕的人就不要招惹他,我們要遠遠的看著他。


    你看,大漢現在還有麽?”


    淵蓋蘇文突然紅光滿麵:


    “大漢已經沒有了好多年,可我高句麗依舊在。


    孩子,等一個時機,一定要等一個時機!”


    淵男生知道父親的苦心,點了點頭:“孩兒明白!”


    淵蓋蘇文送了口氣:“記著,十五萬人已經是舉全國之力了。


    就算逼退了大唐,我們還會麵臨高家人的反撲。


    還要麵對新羅,百濟,甚至那卑賤到泥土裏的倭奴人。


    他們都虎視眈眈,他們都想在我們身上撕下一塊肉啊!”


    淵蓋蘇文拍了拍淵男生的肩膀:“好好想一想!”


    淵男生鼓足勇氣道:“父親,為什麽還要打?”


    淵蓋蘇文沉默了,淵男生低著頭,渾身的汗止不住地往下流。


    過了許久,才聽到父親說話。


    淵男生鬆了口氣。


    “不打怎麽行?不打,高延壽、高惠真就做大了。


    得打,把他們的人打掉。


    不打,靺鞨部這個奴隸,就要當主人了。


    等我故去,咱們家還有活人?


    不打,嗬嗬……不打不行啊!”


    “不讓唐國疼一下,咱們的投降就是一文不值了,咱們就沒有資格把自己的條件說出口來……”


    淵男生這次真的懂了。


    車駕緩緩而行,兩人都陷入了沉思。


    皇帝的車駕也在緩緩而行。


    顏白因為身子不爽利,在李二那大到離譜的車駕裏混了一角,還得到一胡凳。


    皇帝的生活好啊。


    軍營裏不能有女人,他就是一個例外。


    他車駕裏有兩人專門服侍他,一個顏白認識,一個不認識。


    認識的那個女人叫做徐惠,徐充容。


    這女子有才,她寫的《秋風函穀應詔》被印刷成書了。


    作為教導唐朝儲君和皇子們如何吟詩作文,具有啟蒙性質的皇室教材。


    “墨色,安市城你覺得好打不?”


    顏白搖了搖頭:“臣覺得不好打,如果軍報無誤,十五萬的大軍算是舉國之力了。


    這塊骨頭不好啃!”


    李二歎了口氣:“朕其實也知,無人的時候朕偷偷的算了一下時間。


    就算咱們以最快速度拿下安市,也無力再往前了,平壤更是去不得!”


    “陛下是在擔心寒冬麽?”


    “是啊,就算再怎麽順利,拿下安市城,也到了七月,再趕到平壤城,那也八月了,遼東的八月已經冷了!”


    李二歎了口氣:“這是北域,寒風之地,咱們走的太遠了。”


    顏白讚同地點了點頭,順著李二的話說道:“臣覺得沒有必要這麽著急,今年打到安市城就行。


    我們把拿下的土地安置好,作為後方。


    如此補給的問題就能解決,三五年後,小小高句麗遲早能拿下!”


    李二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又指了指自己的白發,笑而不語。


    “陛下著急了?”


    “你覺得太子如何?”


    顏白沒說話,李二笑了笑,看著顏白道:


    “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桓何以貴?”


    顏白聞言感覺格外不好,李二這是在說禮法。


    這個時候了,說這東西,怕是下一句就會說你覺得對不對?


    怕是要說吳王類我,可惜非長非嫡啊!


    這是送命題,真的在送命!


    “陛下,我肚子疼……”


    “忍著!”


    顏白一咬牙,大聲喊道:


    “大兄,大兄,岑中書令,長孫侍中皇帝要奏對了,你們快來啊!”


    李二無奈的擺擺手:“唉,你這小子現在也滑不留手了,不肯跟朕說心裏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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