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白覺得自己不是一個有潔癖的人,但就見不得髒。


    在涇陽傷患營如此,在萬年縣如此,在顏家莊子和兵部也如此。


    軍營也好,城裏和莊子裏麵也罷,東西隻要擺放整齊,地麵上沒有牲畜的糞便,溝渠沒有堵塞,顏白就認為這是一個好地方。


    但一個地方如果過於髒亂,顏白就會忍不住地派人去收拾,然後美美地享受那煥然一新的感覺,享受大家眼前一亮的驚喜。


    涼州同樣如此。


    因為久居邊關,風沙大,看起來灰撲撲的,這些都不重要,因為這就是他的本色。


    但如果到處是垃圾汙穢,到處是馬糞牛糞,顏白就有些受不了了,本來局勢就緊張,這肮髒的環境一襯托就更加顯得頹廢。


    顏白一邊鏟著羊糞蛋蛋,一邊看著李承乾道:


    “你是太子,其實站在一邊看,抱著小暖爐,隻要動動嘴,隨便說幾句鼓勵的話就行了,用不著親自下手,您是真正的貴人,這活不適合你!”


    李承乾沒好氣道:


    “不要說風涼話行不行?趕緊弄完,一會兒我還要去看傷患呢?”


    顏白看著李承乾無奈道:“你可別再嘔了,本來我就好好的,你都快把我嘔得要吐了。


    你看看李慧炬,本來咱們三個在一起的,就負責這一條巷子,如今他人都不見了,想必是被你惡心吐了!”


    裴行儉低下了頭,輕聲道:“憋了半天,好像咽了幾次,最後可能還是沒忍住,吐了,我看到了……”


    顏白:“嘔……”


    李承乾:“嘔……”


    裴行儉在師父顏白頭還沒有抬起來的時候就跑了。


    不跑就等著挨打,或是要寫觀後感,或是寫心得日記,最少還得寫八百字,書院教的斷句符號還不算,這三者是裴行儉最害怕的東西。


    李元嘉這麽好的脾氣一聽到寫日記整個人就變得狂躁,可見這個東西是多麽地恐怖。


    李承乾決定轉移話題,不然這麽光是鏟屎蛋蛋,自己遲早也會吐,想了想,李承乾問道:


    “墨色,你知道嗎,其實這次打吐穀渾的時候吐蕃也派了使者見了父皇,他們願意從高原出兵,幫助咱們大唐打吐穀渾。”


    “陛下拒絕了是吧!”


    “嗯!”


    李承乾點了點頭:“父皇說,吐穀渾隻是趁火打劫的餓狼,隻要給它套上狗鏈子,綁在樹樁上就好了。


    而吐蕃呢,別看他們現在弱小,但這些年派來大唐的學子都在瘋狂的學習,抄錄書籍,抄錄佛經,凡是有文字的他們都不放過。”


    李承乾想了想父皇歎氣的模樣,繼續道:“父皇說他們這是在臥薪嚐膽,在從我大唐學習先進的知識、工藝、曆法,好富國強兵。


    所以吐穀渾必須打,不打,它們日後就會和吐蕃走到一起,屆時吞並吐穀渾的吐蕃比突厥還要令人難以招架。”


    “今年一月份的時候,吐蕃讚普鬆讚幹布聽說先前的突厥及吐穀渾都娶了唐朝公主,於是他也派了使者馮德遐,帶了很多金銀珠寶,前來求婚。


    不知道為什麽在鴻臚寺和慕容順打了一架,使者就回去了……”


    李承乾笑了笑:“後來使者就回去了,聽說讚普大怒,說什麽這次求婚不成就是因為這吐穀渾離間。


    聽說吐穀渾對大唐不敬,讚普寫信懇請父皇由吐蕃率兵去教訓吐穀渾……”


    (貞觀八年,吐蕃鬆讚幹布第一次求親。)


    顏白笑著點了點頭:“請神容易,送神難,吃到了嘴裏的東西怎麽會舍得吐出來,吐穀渾再差,也比那長年冰川的高原好。


    所以,吐蕃應該是虎,一隻準備鯨吞大唐的猛虎。”


    李承乾鏟起一大坨牛糞甩到小車上,繼續道:


    “對父皇也這麽說,在咱們離開長安時,父皇讓邗江府統軍,右武衛中郎將、魏城縣男牛秀率領府兵五千在鬆洲的闊水練兵,父皇說吐蕃和大唐遲早必有一戰。”


    “這一次契苾何力也來了?”


    李承乾點了點頭:“這個外族將領忠心得很,很得父皇的喜歡!”


    這個顏白無話可說,李二喜歡的這個部族真的很忠心,當初滅突厥的時候,回紇立刻就選擇了背棄語言習俗相通的突厥人,從此臣服於唐朝。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這樣的人,這樣的部族換誰不喜歡?


    可隻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國家和部族之間也同樣如此。


    顏白揉了揉腰,錯開話題道:“快些,快些,咱們這兩個小巷子最短,偏偏最慢,抓緊抓緊,幹完了回去之後喝點熱湯,手都凍麻了!”


    李承乾看了顏白一眼,總覺得顏白想說些什麽。


    大唐的太子,大唐的宜壽侯,涼州都督在涼州城內掃大街。


    開始的時候大家都以為這又是一場官員的秀場,可結果卻讓所有人驚掉了下巴,一個侯爺,一個太子,兩人真的忙了一上午。


    也真的把一條街掃得幹幹淨淨。


    這下子,讓城中的百姓頓時就紅了眼眶,呼出一口白氣,狠狠地跺了跺腳,轉身進了屋。


    出來後人人都拿著工具,開始走上街頭,賣力地掃地,原本喊都喊不出來的人,這一刻竟然自己主動幹活了起來。


    李承乾“秀場”還沒有完,在顏白和薛禮的陪同下,他挨個走到願意騰出屋舍的百姓家。


    高度讚揚了這些人的大義,對他們願意騰出屋舍的行為給予了極高的評價,李承乾拉著老漢的手表示,涼州有你們,實乃大唐之福。


    在最後,李承乾還大聲地告訴了長史顏善,告訴他一定要愛護百姓,一定要讓百姓在這個冬季過得舒服。


    顏善點頭哈腰,百姓樂得哈哈大笑。


    官場話李承乾說得很好,畢竟是經過訓練的,什麽場合說什麽話,做什麽動作,露出什麽笑容都是先生教導好的。


    可這些看似毫無營養的話,卻把這些純樸的涼州百姓感動得稀裏嘩啦,當家做主的七尺男兒在李承乾的話語下泣不成聲。


    顏白在沒有做官之前覺得這就是官腔,說了一大堆屁用沒有一個。


    可等到當了縣令,再到兵部,顏白覺得自己先前認為的有些膚淺。


    人性是複雜的,領導者所麵對的人,這些人需要的並不是真話,而是符合他們利益的話。


    就如李承乾誇讚了他們,這就符合了他們的利益,他們覺得很光榮,很榮幸,今後拿出這個可能會令自己的子孫讓人高看一眼。


    什麽是領導?


    說白了,領導就是各種利益的協調者和仲裁者。


    如果隻說你願意聽的話,就可能影響他的公正性與權威,所以官話是最安全的,也是最好的,因為無論哪一方利益主體,都從中挑不出毛病。


    縣丞老董特意地給顏白細細地講了這裏麵的門道。


    他說,如果老百姓覺得當官的在打官腔的時候,那是因為百姓所要求的和你講的不一樣。


    但如果百姓覺得你說得很好,他很願意聽,那就說明你講的正是他迫切需要的。


    李承乾明顯地經過了訓練,對這些人說的話幾乎都差不多,也都很有人情,這樣,外人就無法分辨太子的喜好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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