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了個半山腰的陰涼坐下來,拉下兩片葉子放在唇間,輕輕一吹,清脆的樂聲自口中流出來,悠揚清遠,清晰入耳。


    一曲終了,他把兩片葉子扔了,百無聊賴地站起來伸個懶腰。忽然間周圍的樹葉輕微擺動,關靈道的身體停住,忽覺得遠處有靈氣湧動。來人的修為不低,周身靈氣帶點涼意,關靈道心道莫不是有道修追上門了,立刻回身往山洞裏飛,還沒到洞口,胸前有樣什麽東西飛起來,急切焦躁地頂著自己的衣服。


    關靈道微怔,伸手把胸前之物取出,那是從醒來之後就戴在身上的墜,用黑色的繩子係好了掛在頸項上,上半段通體透明清澈如冰,下半段卻是清涼玉石。玉石的半邊平滑齊整,像是叫人從中間齊刀斬下,此刻正飛起來朝著南,似乎是想要去找什麽。


    關靈道對昏迷的事記不清,他手中隻有這麽塊玉石,上麵依稀殘留著清香,說不清道不明地很是喜歡。他在山洞口靜靜地站著,忽然間把玉石塞回胸口,朝著那玉石想去的地方飛動。


    不過幾十丈,他遠遠地看到了一個立在亂石雜草間的男人。


    身型挺秀,黑色厚重的外衫讓他的眉目顯得冷肅不易親近,可是單看容貌,卻是個氣質上佳、清雅動人的男子。


    師父!


    心一下子失了控,狂跳起來。


    計青岩忽得轉過身來,目光正落在關靈道的身上,緩緩而來。關靈道像是身體被釘住似的動不了,渾身的血瘋狂流動,呼吸也變得不穩,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進。


    “師父。” 他叫,恨不得撲上去把他摟住,卻不敢造次,隻是心頭髮痛,“師父。”


    計青岩離他隻剩下幾步之遙,他忽然間覺得有些不對勁,計青岩在看著他,卻也不像是真的在看他,就像是在黑暗中循著聲音和氣味搜索,目光穿過了他,落在自己的身後。


    緊接著,他親眼看著計青岩從自己的身體中穿了過去。


    關靈道倏然回頭,計青岩在他身後站著,手中緊攥著什麽,也是繫上了一條黑繩,從指間露出來。“靈道,你在這裏麽?” 他的聲音微顫,無措茫然。


    突然間,身影就此消失不見。


    四周的湧動剎那間停下來,沉寂沒有聲音,隻聽到樹葉的沙沙作響,就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似的。


    “師父。” 關靈道止不住急促喘息。


    “他不在這裏。”


    任關翎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過來,停在他的身邊,目光沉沉看不出情緒:“你看到的隻是他的影像,他如今離我們千裏之外。”


    關靈道轉過頭來,任關翎望著他眸中閃動的水花,不自覺地目光深邃了許多:“這裏設了盧家移形換景的陣法,借用了另外一處荒蕪之地的景色,外人進來時隻是能看到一片荒山野嶺,看不到裏麵的人。計青岩不巧走進了那處荒地,因為陣法相連,他隱約感覺得到你,卻是看不到你。”


    原來是假的。


    關靈道緘默不語。


    “靈道?” 他輕聲問。


    關靈道大方地笑了笑:“原來師父還離得那麽遠,我以為他找到我了呢。” 胸前的玉墜子早已安靜下來,回到之前死物的模樣,一動不動地躺在懷裏。


    任關翎轉身而行,走了幾步忽覺得身後沒有腳步聲跟上來,他回頭看過去,關靈道站在原地,從脖子上摘下一條黑繩掛著的什麽物事,小心寶貝地放在手心,低頭細看。


    任關翎走近了些,目光落在那玉墜之上。


    “這是什麽玉?” 關靈道問。


    “瑤玉。”


    關靈道愣神:“北朝岑家的瑤玉?”


    “嗯。” 任關翎低著頭前行,暗自嘆了一口氣。這玉上半段透明,下半段才是青色的玉石,正是岑家的祖傳嫡玉。


    他以為把關靈道從計青岩身邊帶走了,可是這心思深沉的男人卻早就落下了一步他看不見的棋子,勝敗許久之前已成定局。就算人在這裏,心不在這裏有何用?


    他被人將了一軍。


    “靈道,我與你師父下棋,你覺得誰會贏?” 任關翎問。


    “哥哥贏。” 關靈道把那玉墜子收起來,略有些心不在焉的笑著。


    任關翎笑了笑。小時候疼愛到現在的弟弟,經年不見,胳膊肘子卻早已經往外捅了。說誰贏就是覺得誰生疏,這道理他能不懂?


    關靈道一宿沒有睡著,捧著那玉墜子翻來覆去。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本以為自己拿得起放得下,不想今天陰差陽錯地見了計青岩一麵,心底築起的大壩登時有了裂痕,思念像是水一樣沿著縫隙流出來,一時間又難以自已。


    沒出息,太沒出息。恨恨地將自己罵著,輾轉難眠,折騰了大半夜,清晨時終於情緒舒緩,模糊地睡下了。


    於是又這麽得過且過了幾日。


    那小叫花子適應了這裏的日子,這才明白這山洞是專讓魂修修習魂術的地方,喜不自勝,見到關靈道時便抓耳撓腮地道謝,尊稱他為“大王”。


    大王……成了妖怪頭子了。


    關靈道細問他之前魂修的經歷,他這時才說了實話:“家裏窮得揭不開鍋,把我送給了別人,不想那是個人販子,要把我送進青樓裏做童倌。我害怕得不行,逃出去又被人抓回來,於是再逃,路上得了塊藍色發光的石頭,不知不覺地魂氣入了體。那夜我把追上來抓我回去的人趁入睡時殺了。”


    紫檀宮他根本沒去過,都是聽人說的,自己添油加醋地再說了幾句,那天被道修發現他體內的魂氣沒辦法了,情急之下才招搖撞騙。


    這說法,說得過去。


    於是他在這裏安家落戶,他本就會拉幫結派,不多時就與其他人熟識了,平日裏無事時說起關靈道虎口救人的英姿,引著好幾個孩子圍著關靈道轉悠,非要看看他那把黑色的短刃。


    於是關靈道無奈地當起了“大王”,統領這山頭上躥下跳年紀在十三歲以下的孩子。


    這天清晨他吃了早飯,在山間的樹上靠著削樹枝,小刀輕劃,幾下就劃出來個兔子的輪廓,正要細緻雕琢,忽聞得遠遠地傳來由遠而近的說話聲。


    “……不錯,聽說岑墨行又活了。” 那是盧夜生的聲音。


    是岑家的事。關靈道手中的小刀一頓。


    迎麵而來的任關翎抬頭看見了他,卻也沒有在意,向盧夜生道:“怎麽活的?”


    “據說屍體早就不見了,岑家不想掀起軒然大波,一直暗中查著。不想幾日前岑家人發現岑墨行躺在岑家的後山裏,渾身是血,急忙把他救了回來。”


    “他記得發生了什麽事?”


    “不清楚,還不曾有消息傳出來。” 盧夜生悄聲道,“計青岩也在岑家。”


    關靈道的眼皮一抖,身體微微冒汗。他輕緩地下了樹。


    盧夜生又道:“紫檀宮那八個聽魂之人就在岑家,正是要從他家開始,在南北朝四處搜羅魂修。” 他的聲音壓低了些:“我們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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