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問我為什麽就肯定事情會這樣,我怎麽就知道自己明天一定會坐在我的那個小背兜上考試。這也許是有點神秘的,但不管它是不是神秘的,它也是擺在我麵前的,我還能有什麽辦法。再說了,我其實知道並不是什麽冥冥之中的力量為我做了這樣的安排,而是我自己做的這樣的“安排”,雖然不是有意識的,這種“安排”也不可能有意識地做出,至少隻憑有意識是做不到的。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做這樣的安排,我為此而不能原諒自己和饒恕自己,但是,我也知道事情隻可能這樣,這是我,或者說真實的我、內在的我為我做出的解決矛盾的決定,也可以說是衝突和矛盾達到了那樣一種程度,成了那樣一種性質的一種必然結果。我隻有接受。


    第45章 太陽·第三卷 、自毀前程5


    5


    第二天就是去參加考試的時間了。天不亮就被叫起來了,一起床,我就知道爹在過去的兩個星期內再怎麽樣實際都在對我忍耐又忍耐,這個重大的日子終於來了,他也就要爆發了。我的感覺是紙反正是無法包住火的。


    我洗了臉,他氣狠狠地吼道:


    “洗幹淨沒?”


    “洗幹淨了。”


    “洗幹淨了!那沒洗幹淨!你都洗得幹淨!後頸窩洗沒?耳朵洗沒?”


    他把我扭到盆子邊反反覆覆擦洗我的後頸窩和耳朵,把我的後頸窩和耳朵弄得生痛。


    接下來是吃飯,剛吃進去幾口飯,他就惡聲惡氣的叫道:


    “□□的□□的你看哇你看哇!還沒有吃就撒了一桌子!像你□□的這樣哪有法去考今天的試哪有法去考今天的試啊!”


    我高度控製著,驚惶地在桌子尋找,確實看到了我撒落了一滴湯,它還沒有米粒大,也不知他是怎麽看見的,可是,在他看來,這滴湯就是我撒得滿桌子都是。


    他就像從這滴湯中看到了全部的將使我得零分或零分都不如的分數的那些東西似的連忙把這滴湯給擦了。我盡量小心地吃著,他卻一把鉗住我拿筷子的手,將它強硬地移到筷子頭上:


    “手要捏住筷子頭!不然你就要把飯弄得滿手都是了!”


    像我那樣拿筷子並不可能把飯弄得滿手都是,像他這樣拿筷子對於我吃飯很不方便,但我沒有辦法。


    他訓斥道:


    “吃飯要坐端正,四肢五官都要端端正正,雙目平視前方,不東看西看,東想西想,絕對一心一意地吃飯;口要張得不大不小,吃進嘴的每一口飯都要不多不少,要在口腔中經過反覆多次細細的咀嚼才咽下食道去,咽的時候也要慢慢地、均勻地一點一點地咽下去,不然就會咽到氣管裏去了!”


    他還講了好多,最後說:“吃飯是一件工作,一件如同讀書學習一樣的工作!吃飯吃不好,讀書學習也是不可能好的!”


    終於把飯吃完了,我按他頭天就反覆叮囑、解說、安排地到“學習屋”裏給今天考試用的筆打墨水。他像原就知道定會出大亂子似的馬上就趕來了,一進門就咬牙切齒,好像見到了我又幹了一件多大的自作主張的的事情,我聽到連神都在嘆氣了,嘆我是多麽不爭氣啊!神的嘆息總能夠把我一下子推進那冥河之中,讓我一飲整個冥河的水。


    “不要把筆放深了、放深了!”他震得桌子都抖起來地嚎叫道,“看你整支筆都沾滿了墨水了!連滿手都是了!還打啥子墨水打啥子墨水啊!”


    在瓶口外的筆桿上並未見沾有墨水,我的手更是幹幹淨淨的,我也沒有讓筆更深入一些的意思,筆管已經汲的有半管墨水了。然而,要他看到的才是真的。周圍是那樣寂靜。


    他一把奪過我的筆去幫我打水,取出來後把筆頭沾的墨水擦幹淨。紙上沾有一點墨水,並不比他自己平時任何時候打水擦拭後紙上沾的多,這說明其實我打水並沒有哪一點沒有照他說的做。但我知道他是一定要這樣的,而且擦拭後紙上沾的那點墨水在我看來也不是墨水,而是黑血,我的罪惡的黑血。


    仿佛他看到的比我看到的更是我的罪惡的黑血,頭上都滲出了冷汗:


    “□□的你看看你看看這就是你的打水!正確的給筆打水的方法是筆出了瓶口,筆頭上不沾一點墨水,還根本不需要用紙擦!哪個真正的學生會做不好這一點啊!連這一點都做不好,還有法讀啥子書、考啥子試啊!”


    他又費盡心力諄諄教導,以堅定、絕對、殘酷的口吻給我講了那一整套如何正確打水的方法和過程。然後,他盯著我為今天考試準備的另一支筆打水。我什麽都嚴格按他所說的做,其實也和我給上支筆打水所作完全一樣,但這次他到底沒有說什麽了,給筆打水的事總算過關了。


    水打好了,他問道:


    “你帶了幾支筆?”


    “三支。”


    他頓時仰天歇斯底裏地狂笑起來,笑得我感覺到房子都抖了起來,整個世界都是一遍驚駭,然後突然急轉直下,爆發出他全部的痛恨,眼睛是血紅的,手背上青筋是暴突的,每一個字都是咬牙切齒地叫道:


    “你□□的不要去考試了!我也不得準你去了!自己在屋頭好好學習!因為你去也是考不出啥名堂的!”


    我浸在那種隻有冥河才可能的寒冷中。我始終也在這種寒冷裏,隻不過有時更冷一些,就像在冥河裏浸得深了,有時則一般可以忍受,就像在冥河的不那麽深的地方。


    我是那樣冷靜、客觀地發聲道:


    “怎麽了?”


    我的態度使他冷靜、克製了一些。他爆發出的狂笑都使媽跑到門口來看發生了什麽事,那麽緊張,也那麽厭恨,看了一眼,厭倦地、冷漠地離去了。但媽的出現也使他冷靜、克製了一些。


    不用說,在昨天,他就已經反反覆覆交待我要反覆檢查將帶上的筆有沒有問題,是否好寫,為了保證做到考試過程中筆絕對不出問題,隻帶一支筆那是不行了,要多帶幾支。他沒有具體說帶幾支,但我其實心知肚明,這不是他的疏忽,而是他要留給我自己判斷帶上幾支筆,我也知道既不是帶一支也不是帶三支四支七八支而是不多不少兩支才是他想要的,知道帶三支筆一定會弄出這個時候出現的這一幕。我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卻還要這做,是因為我根本就無法控製自己和超越自己,好像我裏麵還有一個我,要這另一個我才是真的我,我的一切都為它所控製,我將坐在我的那個小背兜考試是它弄出來的,帶三支筆也是它弄出來的。我沒有辦法,隻能不原諒自己,隻能生活在對自己的極端的懲罰和折磨之中。


    他不得不給我做出耐心詳盡的解釋,盡管都是些他已經苦口婆心反反覆覆講過的。他說:


    “帶一支筆不夠,是因為考試中途有可能出意外,比方說筆沒水了,或者筆尖突然斷了。對帶的筆都是事先嚴格檢驗過的,各方麵都做到了保證了,隻是不能保證檢驗是絕對到家了的,尤其不能保證中途不出意外。這就是為什麽要帶兩支筆而不是你所謂的三支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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