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視線中,唯有少年修長挺括的背影是清晰的。他站在床邊,和一個提著醫藥箱的中年男子交談,男子連連點頭應是,拿著一劑退燒針走過來。池修雨在他身邊坐下了,把他抱了起來。薑離憂坐在他腿上,緊緊攬住他的脖子,抗拒:“不打針。”池修雨:“好,不打針。”言罷,撩開他的衣袖,露出潔白手臂,針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推了進來。醫生技術很高,速度很快,打完後迅速抽走收離,薑離憂反應了一會兒才察覺到痛,深深覺得自己被欺騙,迷迷糊糊的大腦遲鈍地翻上一股怒氣,一口咬在池修雨肩膀上。“騙子,嗚……”池修雨一手攬著他腰,任由他咬著肩膀,一手把他袖子捋下來:“沒騙你,真的沒打針,你隻是被蟲子叮了一下。”“……蟲子呢?”“我已經拍死了。”接收到少東家的眼神,醫生嘴角微抽,為了自己工資著想,還是拎著醫藥箱默默退出房間。薑離憂腦子暈乎乎,很輕易地被哄騙過去,語氣十分感動:“謝謝,你真好。”第29章 打完針, 他繼續昏沉地睡了過去。夢境很沉,身體像在黑色的河流中不停下墜,墜落到最深處, 眼前乍泄一抹白光。他坐在輕紗掩映的高台上,息燼盤腿坐在下方, 雙手把他的小腿抱在懷裏, 悶悶不樂地枕在他的膝蓋上。“為什麽不高興。”薑離憂下意識問道。“你騙我。”息燼聲音嘶啞。“什麽?”薑離憂紅唇微張,有些微的茫然。這應該是記憶中的某段, 有種十分眼熟的既視感。“你說神的生命無有盡時。你騙我。”“你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會不會有一次,再也醒不過來?”息燼埋首在他腿上,滾燙的眼淚沿著潔白的大腿滾落, 砸在地麵。“還哭呀, 你是多大的孩子啦?”薑離憂啞然失笑, 俯低身子,摸了摸息燼毛茸茸的腦袋。“那不是死亡, 而是回歸,回歸世界之本初。”“你感受到的清風是我, 你看見的花草是我,橫貫長天的九星是我, 朝夕澎湃的海潮是我。”“世界上沒有永恒的事物。”他的聲音低而柔, “我隻是變成了另一種樣子愛你。”宮殿裏彌漫著漫長死寂的沉默。魔龍抬頭,金色的豎眸仿若滾燙的岩漿流淌,深重的執念從眼底浮現。他輕聲說:“絕不。”……池修雨抽出體溫計,看了眼體溫計上的字數, 稍稍鬆了口氣。還好, 打完一針後體溫已經回複到了正常水平。一個靜音的電話打了進來, 池修雨正要去臥室外接電話,剛一轉身,感覺自己衣角被攥住了。薑離憂似乎正深陷在噩夢之中,眉心不安地緊蹙著,抓著他衣角的手用力到泛白,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池修雨掛斷電話,彎腰推了推他的肩膀:“薑離憂,你做噩夢了嗎?”薑離憂沒醒過來,潔白的額頭浮現晶瑩汗珠。池修雨少見他這個模樣,手指微頓。薑離憂可以是鹹魚的,可以是嬌蠻的,可以是若即若離,捉摸不定的。但他不能是如此脆弱易碎……就像皸裂的瓷器,瀕臨著搖搖欲墜的臨界點。無聲而洶湧地淚流滿麵。池修雨拍了拍他臉蛋:“薑離憂?”薑離憂無意識地喃喃自語著夢話:“息……”息……什麽?池修雨鬼使神差湊近半步,猝不及防之下,被他緊緊抱住。潔白的貝齒咬著下唇,發出哭腔極重的低吟。“息燼,別離開我。”池修雨瞳仁微縮。他知道這個名字,來自那個他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的頻繁的夢。薑離憂怎麽會知道?少年眸色漸深。除非……那根本不是夢。/雖然因為一場低燒,補習中途而止,但之前的訓練顯出了卓越的成效。成績發下來,薑離憂的排名在大考之中足足前進了十名。雖然並不是多麽了不起的進步,但是離開了吊車尾的行列,他再也不用被老班三申五令寫數學了。薑離憂自己對這個結果十分滿意。大考之後就迎來了高二最後的狂歡,秋季晚會就在下周。就在這時,一個預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人找上了薑離憂。“小憂,我希望你能把這次獨奏機會讓給我。”荀念把他攔在一個無人的角落中,淚眼汪汪地哀求,“拜托了小憂,晚會上我所心儀的音樂學院的老師也會來,秋季晚會的出場表現是決定我是否能被提前錄取的關鍵。”薑離憂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眼見荀念麵露希冀,他又勾了勾嘴角,笑意盈盈:“但是這是不是也說明,如果我表現出彩,同樣可能被老師看中呢?這麽好的機會,我憑什麽讓給你啊?”荀念臉色難看:“就你那三腳貓功夫還想上去丟人現眼?”意識到自己還有求於人,荀念自知失言,又立馬換了副表情:“小憂,你忘記你上次出糗的事嗎?你都沒怎麽學過小提琴,秋季晚會觀眾很多,那麽多人,你一上台肯定會緊張的……”薑離憂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的也是,我看副社長學過這麽多年小提琴,功夫也挺到家的。不是說台上一分鍾台下十年功嗎?我幹脆把這個能展示自己的舞台讓給他,估計他也會很感謝我的。”荀念就是再蠢,也聽出了他的刻意刁難,眼見遠方有人影走近,竟然從輪椅上噗通一聲跪在了薑離憂麵前:“小憂,我求你了!我知道因為以前一些事情,你一直對我有意見,但是那時候大家都還小,不懂事……你看,逢年過節,我不也在爸媽麵前說你好話嗎?”荀念所謂的說好話,是要在薑家父母麵前表現他隱忍善良的外在形象,看似說好話,實則句句帶刺,每次都引導得父母對原主越發不滿。薑離憂嘴角微勾,露出個笑模樣,眼底卻是冰涼:“既然這樣,你也去老師麵前說說好話,說不定人家就被你說動,破格錄取你了呢?”“你覺得我說得對不對,寧望?”抱臂站在不遠處,觀看了整場鬧劇的寧望聞言走了過來。荀念可憐地看著他:“小望……”寧望冷淡地睨了他一眼:“我和你很熟嗎?別這樣叫我。”荀念睜大了眼,見寧望攬了薑離憂肩膀轉身要走,急忙膝行幾步大叫出聲:“等一下,等一下小望……就算你不喜歡我,也請你幫我回到輪椅上吧,我是個殘疾人,不方便,一會兒大家都會看見我這幅狼狽樣子的……”寧望腳步微頓,果然停了下來,轉身朝荀念走過去。薑離憂一臉不高興。卻見寧望走到荀念麵前,一伸手把輪椅推遠了:“這下還不方便嗎?不方便我還可以幫你。”荀念睜大眼睛,像是第一次認識他這人般,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他以前去池家時,也和寧望說過幾次話,自詡和寧望關係不錯,完全沒想到會被這樣對待。寧望回到薑離憂身邊,在他耳邊小聲說:“哥哥不喜歡他,那我也不喜歡他。”寧望永遠是聽話的乖狗狗。誰也沒看見,荀念露出極為怨毒的目光。下午二班和七班有一場籃球聯誼,二班主力是池修雨,七班主力是返校的寧望。薑離憂提前翹課就是想逃,逃到一半遇見池修雨那群兄弟,一邊熱情地叫著“小嫂子”,一邊把他夾在中間來到籃球場,薑離憂覺得自己像隻兔子被夾在了蹦蹦跳跳的瞪羚裏,左右突圍失敗,想逃都沒有辦法。籃球場周圍早就圍滿了比平時還多的學生,這群瞪羚竟然還把他塞進了無數人覬覦的隊員專用休息座中央,往他懷裏塞了許多零食和可樂。人家是來看球賽,薑離憂好像來看電影似的,連杜星星也沾了他的光,從黑壓壓的人群裏擠到了空座上。“你不是翹課了嗎?”杜星星悄聲問他。薑離憂:“……別說了。”杜星星從他懷裏掏了一袋爆米花,津津有味地看向籃球場:“哇塞,池修雨在看你,他好在乎你,你一來他眼神都變了,就像,就像……對了,像求偶的公孔雀。”薑離憂尷尬道:“也不一定就在看我吧。”杜星星翻了個白眼:“夠了啊,再裝沒意思了,這個方向就咱倆,他還能是在看我嗎?”不多時,杜星星又用胳膊捅了捅他:“看七班那邊,寧望在向你招手!”小狗笑容燦爛,不僅招手,還要喊他的名字。“哥,看這邊,看我!”聽見寧望喊哥,池修雨還困惑了幾秒,兄弟倆關係不和,寧望從沒喊過他哥。直到順著寧望的視線,看到了薑離憂。薑離憂從未有這樣一刻如此希望自己變成一個隱形人。薑離憂曾經在池修雨麵前否定過自己和他弟弟的關係,當場穿幫。當不小心與池修雨視線對上時,那眼眸裏半是冷笑半是怒意的深沉情緒,擺明了表示,這件事沒有那麽容易過去。這一場籃球賽,似乎因為有某人的存在,雙方都使出了百分之一百二的本事。兩方隊員還不知道怎麽回事,但也被帶出了激情,對勝利角逐不休,一場籃球賽精彩得堪比省聯賽。忽然間,不知道是誰失手,一隻籃球徑直往觀眾席飛來。薑離憂及時用手臂擋了一下,但還是被砸得暈暈乎乎的。兩方的主力同一時間離開了球場,剩下懵逼的隊員們麵麵相覷。“薑離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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