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身的故鄉是水車鄉,這名字就不必說明了。神棲66町布滿從利根川分流的數十條水道,民眾搭船往來於水道間。不過大家可是歷經一番努力才把水道清理到可以洗臉,隻是還不太敢拿來喝。


    我家正前方的水道中,有紅白相間的鯉魚悠遊,岸上成排的水車是鄉名由來。雖然每個鄉都有水車,但水車鄉的數量特別多,十分壯觀;我記得的水車種類,包括上射式、背射式、下射式、胸射式等,或許還有更多。每種水車都有各自的任務,用來搗米或者磨麥,不再需要人力執行這單調無趣的勞動工作。


    每個鄉都有唯一一座金屬葉片的特大水車,用途是發電。水車產生的寶貴電力用來供應公民中心屋頂的擴音器廣播。根據倫理規定,嚴格禁止將電力用於其他用途。


    將近黃昏時分,擴音器都會傳出相同曲調。那是名叫《歸途》的古老交響樂一部分,作曲家有個怪名字叫做德弗劄克。


    我們在學校學到這樣的歌詞。


    日落遠山邊


    星散夜空間


    今日工已畢


    心清氣神閑


    夕陽晚風吹


    闔家樂團圓


    樂團圓


    暗裏篝火光


    焰勢愈趨小


    宛若催人眠


    光暗火漸消


    溫婉掌心護


    陶然入夢鄉


    入夢鄉


    在原野上嬉戲的孩子一聽到《歸途》就會攜手踏上歸途。我每次想起這首歌,腦中就會反射性浮現黃昏景色。夕陽下的街道,在沙地上畫出細長黑影的鬆樹林,以及數十畝水田,如明鏡般映出昏暗的天空,還有空中成群的紅蜻蜓。但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仍是從山丘上一覽無遺的夕陽。


    閉上眼睛就會浮現一幅光景。那時究竟是夏末或者初秋?天氣已經不知不覺涼起來。


    「該回家了。」有人開口。


    豎耳聆聽,確實傳來微弱的旋律。


    「那就是平手嘍。」


    覺這麽一說,孩子們三三兩兩地紛紛從藏身處冒出來。


    八歲到十一歲的孩子從早上就玩起大規模的搶地盤遊戲。這就像冬天打雪仗遊戲的延伸,孩子分成兩隊,互相搶奪地盤,從對方地盤最深處奪走旗子的就算贏。當天,我這隊剛開戰就失誤,眼見就要戰敗了。


    「太奸詐了。我們差一點就贏了。」


    真理亞嘟起嘴。她的皮膚比其他人白,有著淺色的大眼睛;火焰般的紅髮更是異於常人。


    「你們投降啦。」


    「對啊,我們占上風。」


    良附和著真理亞,真理亞從那時就有女王的天分了。


    「我們為什麽一定要投降?」我氣呼呼地反駁。


    「因為我們占上風啊!」良相當固執己見。


    「可是旗子還沒被搶走啊。」我望向覺。


    「是平手。」覺相當嚴肅地宣布。


    「覺是我們這一隊的吧?為什麽要幫他們說話?」


    真理亞對覺露出咄咄逼人的態度。


    「沒辦法,因為規矩就這樣啊。時間就到日落為止。」


    「太陽還沒下山不是嗎?」


    「別鬼扯了,那是因為我們在山頭吧?」


    我盡量心平氣和地指正真理亞。雖然我們平時是很合的好友,但真理亞胡鬧起來真令人生氣。


    「哎,回家了啦。」


    麗子擔心地說道。


    「聽到《歸途》就一定要馬上回家。」


    「所以隻要他們投降就好啦!」


    良複述真理亞的話。


    「別鬧了。喂,裁判!」


    覺有些不耐煩,開口喊瞬。瞬站在離大家一段距離的山丘,看風景看得入迷。他身邊蹲坐著一隻叫做「昴」的牛頭犬。


    「怎麽了?」


    他慢了半拍才回頭。


    「什麽怎麽了,裁判要說清楚啊。這場平手!」


    「對哦,那今天就平手吧。」


    瞬又回頭欣賞風景。


    「我們要回家了。」


    麗子說完後,一行人就慢慢走下山丘,他們得各自找船搭乘,回到自己的鄉裏。


    「等一下啦。還沒完。」


    「我要回家了。要是一直待在外麵,貓騙會跑出來。」


    雖然真理亞等人麵露不悅,但遊戲還是流局了。


    「早季,我們也快點回去吧。」


    覺開口喊我,但我走向了瞬。


    「你不回去?」


    「嗯,要啊。」


    瞬這麽說著,雙眼卻像受到魅惑般緊盯著風景不放。


    「你在看什麽?」


    「餵──回家了啦!」


    覺在我的身後焦急地喊著,瞬則默默指向風景。


    「看那個。看得到嗎?」


    「什麽?」


    瞬指向遠方的黃金鄉,水田區與森林的交界處。


    「看,是蓑白。」


    我們從小就學到保護眼睛比什麽都重要,所以大家的視力都很好。即使當時那個生物的白色身影遠在數百公尺外,還在夕陽光影交錯的田埂上緩慢移動,我們依然看得見。


    「真的吔。」


    「什麽啊,養白又不稀奇。」


    平時沉著冷靜的覺,語氣不知為何有些不悅。


    但我不為所動,應該說不想動。


    蓑白用蝸牛般的速度從田埂走上草地,消失在森林中。我看著蓑白,心卻飛到一旁的瞬身上。我當時並不清楚心中的情感如何命名,但與瞬並肩欣賞夕陽下的鄉村風景,心中滿是酸甜滋味。這也許是記憶虛構出來的情境,融合數個類似片段演出,撒上感傷的調味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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