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葉鬆已經無力回話,他向後退了幾步,痛苦地撐著腦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叔父想讓你自己駕車回去,他信不過我。”國王的聲音猛地一顫,葉鬆感覺到了國王盡力忍住哽咽的氣息,“去吧,該出發了。”


    葉鬆也不知道怎麽地,他的腳隻能一步步向外走去,他在害怕,他眼前的這個世界似乎不是他熟知的樣子了。


    “葉鬆……!”國王叫住了他。


    葉鬆木訥地回過頭,國王正看著他,眼裏的淚含著說不盡的淒涼。


    “對不起……!”國王的淚水在說完這一句的同時如雨般滑落,他的鼻子抽了抽,喉頭堵了幾回,才帶著哭腔,平靜而又痛苦地說,“我……我騙了你,對不起。”


    葉鬆的心抽了一下,他漠然地搖搖頭,走出房間,輕輕地合上了門。


    國王跌坐在地上,狠狠地咬住手臂,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掙紮著站起身。


    “燈泡,通傳各關口,給他開門。”


    兔子從通道裏探出頭來。


    “陛下不再看他一眼嗎?”


    “不了,”國王將攥在手裏的眼鏡放回桌上,抹了一把淚水,“我看不清。隻要看不見,就不會難過。”


    燈泡沒有回答,隻是照做了。


    看見葉鬆就像挨了槍子兒一樣,一步一停地從王宮裏出來,臉色慘白,眼眶泛紅,卻就是哭不出來的樣子,莫裏斯嚇了一大跳,葉鬆從沒這樣像個活死人一樣出現在他麵前。


    “少爺,怎麽回事?……”莫裏斯跳下車,攔在葉鬆麵前焦急道。


    葉鬆的眼睛仿佛沒看見他,眼神隻是稍微從他鼻尖滑了過去。


    “走吧。”


    葉鬆丟下這一句,就這麽上了馬車,側過腦袋去,再也不說什麽。


    莫裏斯看了前來送行的燈泡一眼:“能不能讓少爺休息一晚再走?”


    “恐怕不行啊,小狗狗……”燈泡說,“明天早晨迎親的車隊就要來了,葉鬆看見了會更不高興的。你們要盡快離開,和約上說了,等陛下到了北國,和北國國王圓房之後的第二天起,北國軍隊就有資格駐守在原無名國境內了,陛下將失去掌政的權力,這裏將會變成一個軍事首府,你們會步履維艱。”


    “非要這樣不可麽?”莫裏斯問。


    “陛下的人生裏從來沒有非什麽不可,對於他做出的一切決定,他都不會逃避承受後果。這也許和星座有關係吧?”燈泡聳了聳肩,玩笑似的揚起了嘴角。


    “我們兩個也要跟著主人就此別過了,我一直很想問你,”莫裏斯坐上駕車位,“在樹林裏的時候,你為什麽拚了命也要救我?”


    “誰知道呢?為了羞辱你吧?為了說你連兔子的勇氣也不如。”燈泡笑著說。


    “本來以為臨走了你會放下那個開玩笑的態度,好好告別的呢。”莫裏斯知道燈泡在拿他尋開心,他別過頭,駕著馬車向著斜坡遠去。


    聽見輪子的轆轆響聲,國王嘆了口氣,微微一笑,抹去最後的淚水,拉上窗簾,離開了房間。


    完美的句號。國王想道。


    第52章 心意


    夜空下的城市燈火通明,路邊家家戶戶的燈火就如同一道道流星,從微微晃動的馬車的窗前閃爍而過,就像銀河彼方一場光影斑駁的漆黑的夢。


    葉鬆一句話也不說。任憑莫裏斯想著法子找他搭話聊天,他也還是不說什麽,隻是呆呆地看著黑色的夜。


    “少爺,我們出城郊了。”


    “少爺,說句話啊?”


    莫裏斯終於放棄了,他不知道國王對葉鬆說了什麽,燈泡除了東國的政變以外,也不肯告訴他任何信息,可是葉鬆受到的打擊之大是無法忽視的。


    也許他的少爺需要靜一靜。


    “葉鬆——”


    莫裏斯心頭一緊,這個稱謂,這個語調,這個聽到就會令人不寒而慄,巴不得敬而遠之的音色,就像一顆子彈擊中了他,他還沒有做出清楚的判斷,可是他的身體已經條件反射地開始給馬車加速想甩掉對方了。


    汀蘭!


    莫裏斯第一次像國王一樣翻了個大白眼,她怎麽無孔不入?之前自己竟然還支持過主人和她嚐試在一起,真是太蠢了,是個人都能看出她完全不喜歡葉鬆。不過他也不知道汀蘭到底怎麽回事,大概是無意識地有撒嬌的習慣吧,不過反正不是那種讓人賞心悅目的合理撒嬌。


    “等我一下啦——”


    聲音再一次傳來,莫裏斯回過頭,葉鬆還是不說話,但是卻連窗戶也不看了。


    好!那就甩掉她!


    莫裏斯立馬調轉重心,向左偏移,轉入路側,完美的車技帶出的弧線下,一個急拐彎甩得馬車幾乎要飛出去。他還不放心,再撇過力氣穩住,正軌,再一個急轉進小路,通出對麵的大道,回到標準路線,塵土飛揚中,後方沒有了汀蘭的馬蹄聲。


    終於甩掉了,莫裏斯鬆了口氣。


    “我就說嘛!你果然聽到我叫你了,才會故意調轉車道,現在正好跟我的路徑平行啦!”莫裏斯嚇得後背一個激靈,他驚愕而尷尬地轉過頭,汀蘭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在他右邊的平行道上和他齊頭並進!


    我*你大*的,你上輩子是開軍車的吧?莫裏斯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謹派我來的,他說請我幫忙確保你們順利到了邊境。”汀蘭笑著說。


    國王派來的?事真多!莫裏斯連白眼也懶得翻,心態正在接近崩潰,葉鬆卻開口說話了:“讓她跟著吧,走了一半路程咱們就停下來找旅店吃頓飯。”


    “是……”莫裏斯無話可說。


    “阿謹……派你來的?”葉鬆看著窗外策馬的汀蘭,沉著嗓子,言語裏滿是頹氣。


    “對呀,他一定要確保你到邊界不可,又不放心讓別人護送,就找我來了,正巧我們也可以好好告個別。”汀蘭說,她的眼睛在月亮下閃著異樣的光。


    葉鬆嘆了口氣,國王還以為他喜歡她?


    看著汀蘭,他的心忽然涼了下來,他非常清楚地認識到,這個人沒有國王的萬分之一讓他心動,國王會鬧騰,會發脾氣,講話很過分,訓練很沒原則,喜歡故意擺大道理,喜歡大大方方鄙視人,可是——


    他就是這麽讓人難以忘記,就算隻動了一丁點想他的念頭,也會讓人流下好多淚。


    這不是朋友情,也不是師徒情,是葉鬆從來沒體味過的東西。


    他突然想起,國王每次都是趁著他的視線不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做的飯,在森林裏也是,在邊界也是。


    他從來沒看到過這個高傲而又自卑的人為自己洗手作羹湯的時候的表情,到底是透著煩躁還是洋溢著幸福,到底是帶著溫柔烹飪還是粗暴地擺弄著食材。


    國王的醜臉他還沒看夠,怎麽甘心就這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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