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長仔細去看了黎錦答得第二道算術題。


    這道題是他自己出的, 題型有點偏,不是時下廣為流傳《周髀算經》裏麵勾股定理和圓周率計算。


    甚至也沒怎麽出《九章算術》裏麵的比例計算, 而是出了一部比較冷門/數/學/運算書籍中的招差數和垛積數。


    這就是高次內插法和高階等差數列的求和, 雖然實際運算起來不難, 但看懂題目要求, 確實得花費許多時間。


    山長甚至還仔細去打量了他剛剛以為是黎錦胡亂圖畫的素紙,這張紙打眼一看以為是鬼畫符,但仔細看過去,好像……確實有些門道。


    山長不愧是山長,雖然與黎錦解題的思路和理念不同,但看一會兒也就看懂了黎錦的解法。


    隻是……這學生的草稿打的也太過潦草了一點。


    山長雖然這麽想, 臉上的笑意卻也越來越盛,能挖到一兩個好苗子,當浮一大白!


    與此同時, 在內城的家裏, 趙雙沒事就去找秦慕文。


    最開始他隻是跟秦慕文聊那些曾經看過的奇文異誌, 後來覺得秦慕文是真的有點墨水,索性把書也都給秦慕文搬過去了。


    秦慕文還是第一次看到厚厚一摞的遊記!


    畢竟這些書在許多讀書人眼中算‘雜書’,其程度與話本子不相上下。


    就算家裏有, 也隻有聊聊幾本, 而不會買這麽多回來,要不然肯定被父兄批評不務正業。


    趙雙看著秦慕文驚歎的眼神,對他眨了眨眼:“我家還有好幾捆呢,你看完這些, 我再把那些給你帶來。”


    秦慕文有些不好意思:“雙雙,我就這麽白看你的書……”


    “那你要是不想白看,就給我念書怎麽樣?”


    秦慕文杏眼圓瞪:“念書?”


    趙雙說:“是啊,這就不算白看了。”


    秦慕文最後答應了,他點點頭,說:“好,我來念,但是每隔一盞茶的功夫我就得去看看小包子醒了沒。”


    “這沒問題。”


    如今才剛過五月,中午太陽好的時候可以把小包子抱出來曬太陽,但也不能太久,要不然小孩子會惹上風寒。


    秦慕文拿起第一本,發現這本書的封麵有些皺,但卻不是被壓皺的,反而像是不小心浸了水,曬幹的時候紙張就會發皺。


    但秦慕文也沒在意太多,因為後麵的書籍都完好無損。上麵甚至連灰塵都沒有,看得出趙雙是個愛書的人,應該有仔細保養、天天擦拭。


    秦慕文對人甚少有防備,他接觸過的人也不多,大多時候不會直接懷疑別人接近他的目的。


    他打掃完家裏,就搬著椅子跟趙雙一起坐在院子裏念書,日頭大了的話他們就坐在垂花門下。


    “頂上有奇石數十,色澤瑩潤,吾甚為驚歎,欲帶一石回。孰料,吾觸之不及,奇石穿手而過……”


    秦慕文念完這段,感歎道,“這是仙境嗎?穿手而過,那就是觸摸不到仙人的東西!”


    趙雙捂著唇笑:“你個傻孩子,哪有什麽神仙啊。這是蜃景,能看到,但摸不到。”


    秦慕文畢竟才十八歲,此前這類書看的也不多,又問:“蜃景是什麽?”


    趙雙從底下一摞書中翻找:“他……我記得第拾柒冊有寫蜃景的介紹,不止有山裏的蜃景,還有海裏的呢。”


    趙雙翻找了一會兒,嘟囔,“拾柒呢?我怎麽沒看到。”


    秦慕文笑說:“拾柒不就在你手上拿著嘛。”


    趙雙左右手各拿了一本書,聞言他把右手的書底給秦慕文。


    秦慕文說:“雙雙,你就別跟我開玩笑了,拾柒是另外那本。”


    趙雙的動作有一瞬間僵,但他很快恢複過來,很自然的把左手上的書籍底給秦慕文。


    秦慕文翻找到蜃景那一頁,重新念了起來。


    他沒發現,趙雙收攏在袖子裏的指尖稍微有些顫抖,見他沒繼續疑惑,這才逐漸緩和過來。


    今日黎錦要參加競爭助教的考試,中午不回來,趙雙索性跟著秦慕文一起做飯,在他家吃了。


    期間趙雙的母親來了一趟,給兩人送了些自家做的釀黃豆,配粥或者餅子,都很好吃。


    秦慕文有些羨慕:“你娘很疼你。”


    趙雙頓了一下,說:“是啊,但我不孝,一直讓他們操心。”


    秦慕文道:“雙雙也不能這麽說……”


    趙雙說:“阿文,這件事你不用安慰我,因為他們也不知道我以後該怎麽辦。


    怎麽說呢,他們現在已經接受我一輩子不嫁,但他們現在就擔心自己百年之後,我一個人孤苦無依該怎麽辦。”


    一輩子不嫁,這在當時已經算十分聳人聽聞的言論。


    趙雙苦笑:“你恐怕會覺得我是個怪物吧。”


    秦慕文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但已經動作快的先搖搖頭。


    緩了一會兒,他才說:“雙雙是個有主見的人,不嫁人這件事雖然很大膽,但我夫君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想法和追求,不能用世俗的眼光去評判一個人。”


    趙雙愣了一下:“你夫君說的?”


    秦慕文點頭,說:“不過當時是他在教包子背書,包子不喜歡聽,他才說的。”


    這個時代很多人講究子承父業,讀書人會覺得自己的孩子清高一點,不論男女哥兒,都會被父親要求讀書。


    而黎錦完全沒這個想法,他隻會盡父親的職責,給孩子更多的選擇空間。


    趙雙突然別過頭去,秦慕文居然看到他在掉眼淚。


    趙雙抹了一把臉,說:“好巧,我夫……他也說過這樣的話,他還說如果我喜歡,要帶我去那些他看過的地方都走一遍。”


    秦慕文沉默著,讓趙雙好好的靜靜。


    兩人吃完飯,趙雙幫秦慕文洗碗,隨後收拾了書本,直接回去。


    秦慕文見他收拾書本動作流利,每本書都按照順序一一排好,不像不識字。


    他想,可能是自己想多了,趙雙怎麽會不識字呢。


    黎錦回家的時候,天都黑了,幸好他跑得快,這才在宵禁之前趕回了家。


    秦慕文見他肩膀上背著布袋子,額頭也冒著汗珠,急忙給他打水擦臉洗手。


    黎錦把袋子放在廚房,說:“這是兩鬥米。”


    秦慕文看著上麵的‘祿’字一下就反應過來,抿著唇笑道:“恭喜夫君成為助教。”


    黎錦問道:“可有獎勵?”


    獎……勵?


    秦慕文想起上次縣試考中的獎勵,一抹緋紅飄上臉頰、眼尾,但最後他還是咬咬牙說:“有。”


    自打搬來府城後,已經半個月過去了,黎錦都沒有真正跟夫郎親熱。


    前幾天是因為他買了許多東西,家裏積蓄眼看著就沒了,而他卻還沒找到賺錢的營生,黎錦心裏發愁,但他嘴上卻什麽都沒說,隻是晚上也沒有欺負夫郎。


    後幾日則是在準備算學考試,洗完澡倒頭就睡。


    今日終於把能賺錢的職位定下來,月銀隻有月初才會發,但兩鬥的祿米卻可以隨時領。


    祿米全都是上等米,米粒瑩長,蒸煮都很香。黎錦一點都沒客氣,確認自己被聘用後直接就去領了米。


    當晚,黎錦和秦慕文練完字,洗了澡,上床。


    與上次不一樣,黎錦知道自家夫郎體力不好又對不準,於是他抱著夫郎坐下去後,才吩咐:“自己動,文文。”


    一回生二回熟,秦慕文果然比第一次進步了不少,雖然最後還是抱著黎錦的脖子,軟軟的趴在他身上,讓黎錦抱著他。但好歹自己也動了一段時間。


    翌日,黎錦神清氣爽的去當值,秦慕文……努力遮住脖子上的草莓印。


    趙雙今日又恢複了笑盈盈的模樣,來家裏後央求秦慕文給他念書。


    書中有些生僻字,秦慕文不認識,但趙雙都知道,還能給秦慕文解釋這是什麽意思,秦慕文這下完全不再懷疑趙雙不識字了。


    黎錦當了助教後,每日下午的時間都得在算學部整理書籍。


    畢竟這是個新生的部門,很多書籍都是孤本。


    黎錦沒想到,直接負責這算學部的人就是昨日坐在首位的老者。


    他讓大家每個人介紹了自己,說:“咱們算學部人少,規矩就不定死。


    四名教諭研究算學在農業、商業的用法,以求簡化稅法、禮法。


    兩個助教負責整理書籍,作為回報,你們有看中的書籍,可以謄抄帶回去,但禁止外傳。”


    “此外,效仿經論部,算學部每月也會舉辦算學答題活動,優勝者會有所加分。”


    老者說完,直接就走了,也沒介紹自己。


    後來,還是陳西然告訴黎錦,說那就是寧興書院的山長。


    黎錦當時沉默了一下,陳西然就說:“山長老有名氣了,你居然不認識!”


    跟陳西然越熟之後,就會發現跟他說話很容易進入死胡同。因為這個人會一直感慨‘肉這麽好吃你居然不吃肉’等正常人沒法回答的問題。


    鄒秀傑就被上麵那個問題纏過,此刻給黎錦投去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表示自己也無能為力。


    黎錦隻能岔開話題,說:“那加分是什麽意思?咱們學院還有評分嗎?”


    陳西然被他一打斷,鄒秀傑趕緊抽空解釋道:“當然有評分,每堂課講郎都會根據你的表現評分,每月底更是有考試,兩者結合起來算分數。


    若是連續三月在班級排名倒數前三,那就會從自己班裏掉出去。”


    黎錦:“我以前怎麽沒聽過這規矩?”


    鄒秀傑說:“其實這規矩一直都有,但其他書院是排名最後的直接退學,咱們書院比較仁慈。”


    這麽比起來,確實仁慈了不少。但也讓學生的競爭壓力更大了。


    鄒秀傑繼續說:“分數第一,還有獎勵,黎錦哥,這個你完全可以競爭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二更】


    【一萬營養液了欸……明天三更,第一更在早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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