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錦在進入甲班的講堂, 不出意外,發現了一個熟悉的麵孔。


    鄒秀傑年紀小, 個子也不高, 正坐在第一排無聊的磨墨, 眼尾餘光卻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門外的光太強, 他眯著眼睛看過去。


    “黎錦哥!”


    黎錦走過去,鄒秀傑又說,“你也來寧興書院念書,真是太好了!”


    黎錦沒時間敘舊,眼看著講郎就要進來。


    他問:“你後麵可有人,我能坐這裏嗎?”


    鄒秀傑說:“沒有人, 講郎來了,快點,他特別嚴格。”


    寧興書院的教諭都是舉人出身, 給秀才們上課;而講郎則是秀才出身, 但有豐富的教學經驗, 給童生們講課。


    黎錦坐下後,講郎也剛好踏入門檻。大家齊齊對講郎行禮。


    講郎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身材瘦小, 看著麵相就很嚴肅。果然, 他看到講堂裏的新麵孔,也沒多管,直接開始點人開始背書。


    但也知道照顧新來的學生,點了黎錦隻讓他隨便背一段《聖諭廣訓》。


    黎錦這也是第一回上學堂, 感覺有點新奇。


    但他發現就算學生年齡不一,卻也沒一個渾水摸魚的,大家都積極的背書,聽講郎講課的時候也都埋頭抄筆記。


    講郎不愧是寧興書院的,他雖然隻有秀才功名,卻講解的十分透徹。


    甚至在很多時候會鼓勵學生自己討論,課堂氣氛完全沒有黎錦想象的那麽古板。


    最讓黎錦驚訝的是,每個學生,不管是年逾半百的老童生,還是年紀小如鄒秀傑,辯論起來誰都不饒了誰。


    在這樣的氣氛下,黎錦也提出了自己的觀念,“諸位且聽我一言,在下黎錦,對此句的理解……”


    他到底是醫學生,喜歡用數據說話。


    有理有據,最後與自己的結論遙相呼應。


    講郎聽著,自己在矮幾前一直書寫。


    等大家辯論的差不多,講郎也擱下筆,留下今日的試四書文題目,學生拜過他後,他帶著講義直接出門。


    鄒秀傑轉過身,看著黎錦,讚歎道:“黎錦哥,你這個辯論真的絕了。”


    黎錦謙虛道:“超常發揮。這跟我想象的教育方式很不一樣。”


    鄒秀傑說:“可不是麽,這位講郎就喜歡讓大家辯論,他還在講台上給每個人打分!”


    黎錦真的驚訝:“講郎能知道每個人的名字?”


    “當然啊,每個人開口說第一句的時候,都會介紹自己,他就把你話中的主旨都記錄下來,回去打分。”


    黎錦沉默了,沒想到當時講郎一直在奮筆疾書,原來是在做記錄。


    鄒秀傑說:“走走走,我們去吃素齋,下午基本上是自由活動,住宿的學生不能出書院門,隻能在房間溫習功課或者睡大覺。”


    陳西然不知道什麽時候跑了過來,驚訝的大叫一聲:“素齋?”


    鄒秀傑當著陳西然的麵,更沒好氣,他說:“你捏捏我臉上的肉,這都是幾天跟你吃肉的戰績。我父親下月來看我,若是發現我胖了,還不得覺得我沒用心讀書,扣我的月錢?”


    陳西然心有所愧,因為他發現自己也胖了。他即將麵臨和鄒秀傑同樣的煩惱。


    於是陳西然決定委曲求全:“走走走,吃素齋。”


    吃完後,黎錦邀請幾人下次沐修去家裏烘房,給冷清的家裏帶來一點人氣兒。


    兩人自然一口答應,鄒秀傑一臉的羨慕:“我本以為黎錦哥跟我們一起住宿,沒想到他直接把夫郎帶到了府城,人生贏家啊。”


    陳西然關注點不在這裏,他說:“鄒秀傑,你為什麽把阿錦叫哥,管我直接叫名字?”


    鄒秀傑一口咬死,不肯把陳西然叫哥,陳西然無奈道:“你難道要我跪著求你嗎?”


    鄒秀傑:“行啊,那樣我肯定叫。”


    陳西然:“……”


    黎錦沒管這倆鬥嘴的人,說:“今日我訂的書櫃案幾都該到了,我先回去,明日見。”


    “人生贏家。”


    “就是。”


    黎錦往回走,完全不知道此刻趙雙在自己家裏,跟秦慕文笑作一團。


    “阿文,你絕對嫁了個好男人,我今早本想試探他一下,結果他看都我不看我一眼,直接大跨步的走了!”


    秦慕文輕笑:“雙雙,你下次可別這麽做了,要不然他真的避你如蛇蠍。”


    秦慕文一點都不傻,去年中秋前後那頭牌的事情,李柱子的媳婦兒都告訴他了。


    當時李柱子的媳婦兒還說:“那頭牌本來要帶著百兩銀子嫁給黎錦,有了這錢,黎錦就能直接在鎮子上買房,買良田……但他都斬釘截鐵的拒絕了。


    阿文,嫂子看你也是個乖孩子,好好跟著阿錦,他絕不會虧待你的。”


    趙雙還在拍桌,“他已經避我如蛇蠍了好不好!


    你不知道我當時看著他幾步就走了大老遠的心情,我從來沒見過走路就像跑一樣的人。”


    秦慕文說:“雙雙,我知道你想說男人都是三心二意的,但我真的信我夫君。


    你以後不要再這麽試探他了,這對我也是一種傷害。”


    趙雙斂了笑意,道歉說:“好嘛,我以後再也不這麽做了,以後我見到你家夫君就靠牆走。”


    “你這人。”秦慕文佯裝嗔怒。


    兩人就在院子坐著,聽到大門響,趙雙說:“我走了啊,明兒我再來找你玩。”


    秦慕文說:“好。”


    趙雙果然如他所說的那樣,看也沒看黎錦一眼,從他身邊走過了。


    秦慕文上前幾步接過黎錦的籃子,說:“他就是趙雙,這幾日一直過來陪我聊天。”


    黎錦腦海裏還有剛剛那人穿的素白衣服,十七歲的年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剛搬來的那幾天,為了融合進來,經常會跟街坊鄰居嘮嗑,聽他們說些碎嘴的話。


    當時有人說某家有個哥兒,十歲就說親了,男方跟哥兒是青梅竹馬。長得可俊俏一個少年郎。


    用街坊的話說就是:“因為少年郎俊俏,有個富商的閨女想嫁給他,派媒婆上門提親了,結果那少年郎都不同意。”


    街坊又說,“那少年郎堅持說自己有婚約,最後那富商閨女說自己不介意做平妻,那少年郎還是不願意,說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


    黎錦當時沒說話,有個年輕人也是新搬來的,他問:“然後呢?這可是神仙眷侶的故事啊。”


    街坊語氣冷淡到了微妙的地步:“四年後,哥兒十四歲,少年郎十九歲。娶妻那天,少年郎走水路迎娶哥兒,突然下起大雨,船翻了,死了好多人。那個少年郎也死了。”


    黎錦一時失聲。


    旁邊的年輕人還在追問:“那個哥兒呢?他殉情了嗎?”


    街坊瞪了他一眼:“什麽殉情,哥兒那也是一條命,自然得活著。”


    要不然,還有誰能把那風光霽月的少年郎記一輩子。


    少年郎的父母有很多孩子,他死後幾年,家人都逐漸淡忘他了。


    能每年在中秋、元宵、重陽、除夕記著他的人,隻剩下那個哥兒了。


    年輕人趕緊道歉:“對不起,我話本子看多了,那最後怎麽著了?”


    “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最後,畢竟那事發生到現在才過了三年。但哥兒從那天之後,整日隻穿素白或者黑色衣服。”街坊說,“你如果早上起來早,說不定偶爾還能看到他。”


    年輕人腿抖,說:“這真的是話本子吧,黑白衣服不是黑白無常嗎?”


    黎錦當時有事要忙,後麵的沒仔細聽,他本以為這是那街坊編出來的故事,也沒在意。


    現在他才察覺,趙雙……好像就是那段故事的主人公了。


    年紀和穿著打扮都對的上。


    這麽一想,黎錦問秦慕文,“趙雙跟你說什麽了?”


    秦慕文‘啊’了一下,說:“我們天南海北的聊,我以前喜歡看遊記和雜書,他正好也喜歡看,而且有些地方他好像真的去過一樣,說的比書上還要詳細。”


    黎錦想,這恐怕是他那位少年郎曾經去過,然後告訴他的。


    黎錦沒有直接把趙雙的傷疤揭露出來,他隻是問:“趙雙可有跟你說過家事?”


    秦慕文說:“說了,他是家裏的老幺,前麵有兩更哥哥,都早已娶妻搬出去了,他們家隻有他和父母住。”


    “他還有說其他事情嗎?”


    秦慕文仔細的思考一下:“沒有了,我們聊的最多的就是蜀地遊記,或者就是府城裏哪家的布做衣裳好看。”


    黎錦略微思忖一下,看來趙雙也隻是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誌同道合的朋友,應該不會有其他心思。


    黎錦淨了手去抱著小包子,教他講話。


    但小包子依然固執的‘咿呀’!


    過了一會兒,黎錦訂做的東西都送上門了,他讓人把案幾和書櫃放在書房,剩下的儲物櫃、梳妝台、四方桌和椅子都擺在外院。


    等到人走後,黎錦自己把這些東西抬進內院的屋子裏。


    家裏到底有小孩和哥兒,不方便外男進入。


    隨後,黎錦溫習了算術書,又寫了一篇策論,他這也算考試複習,畢竟還是挺想爭取一下算學部助教的職位。


    七日的時間眨眼就到了,當天早上,黎錦再次見識到講郎記筆記的功夫,整個人已經波瀾無驚。


    下午,黎錦按照要求,去會館參加助教的考核。


    開考前,大家對著監考的老者作揖,隨後才領取答卷,準備考試。


    雖然考前沒有搜身,但監考人員除了那名老者外,還有四位教諭。


    參加考核的僅僅十八人,就有五名考官,根本不可能讓人有作弊的機會。


    黎錦看到算學題後,先把題幹提取出來,列在素紙上,再做計算。


    這樣無疑簡化了拗口題目的難度,不出一個半時辰,黎錦就寫完了算學題,開始思考策論的立意了。


    策論題目:魚鱉數罟材木


    黎錦沒考過院試,不知道院試的策論不會直接從四書五經裏挑一整句話出來,而是會提取關鍵詞,上下幾句拚在一起。


    若是考生基本功不紮實,那就完全不知道題目出處。


    黎錦起初確實懵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這句不正是出自《寡人之於國也》麽?


    就在他思考的時候,黎錦沒發現,那原本坐在首位的老者,已經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


    老者正是寧興書院的山長,上次湊巧跟知府大人一路,見過黎錦一次。


    他作為山長,見過不少寫的好的策論。黎錦那邊府試的策論在山長看來,恐怕連中等都評不到,隻能作為中等偏下。


    要知道,山長平時看的策論,都是舉人們、甚至還有進士書寫的。


    黎錦這才區區一個府試,策論能入山長的眼,這已經是對他最大的認可。


    山長見黎錦起初一直在素紙在寫寫畫畫,好像對算學題絲毫沒有思路,不禁有些失望。


    但很快黎錦就開始在卷麵上謄抄,他才忍不住去看了一下……


    這一看,山長突然覺得被打臉。


    黎錦居然把三道題都寫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十點之前卡·還欠三更】【今天的二更在晚上九點。】


    【孟子《寡人之於國也》中有: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林木不可勝用也。


    而題目卻用原文,截字湊成。題目:魚鱉數罟材木】


    感謝 生生、傻等等和傻軟軟、成王、竹影 大大們的地雷~~早安


    感謝 傷痕累累的瘋子x10、醉眠花下x2、青絲綰闌珊x5、風信子89x10、星之塵哀x20、笨笨x6、心若安然x6、小說有毒、shuisesex10、soulx15、豆丁x2、徐明葭x10、槐涼昭x3、小小北x10、十月、125、zyumx5、鳥寶寶、半條毛毛蟲、啦啦啦(已改名)x5、小小隻x20、夏目、兮兮兮兮兮_子x24、虞兮虞兮x10、又忘密碼了x20、k君子如故x5、我要fightingx10、任青x10、愛糖的小豬、生生x5、啊飄x11、糯米團子x10、安琪拉x4、迷迭水獺x150、青青一梔x5、肯肯x10、瀾無意x6、居一龍的老婆、雲雨x10、微微x40、bcdcylx40、殷観x30、娃娃的名字x3、皖皖x20、小白糖的貓貓、我才不是吃貨x2、小妖修成仙兒x10、顧白鸞x3、從此周五不再期待x2、yun、姍子x10、七77777寶x10、修漓x10、不吃露水的_小仙女、人生若衹如初見x10、長歌當笑x5、patch·spritex8、東籬君x5、落香、今天也不想上班x50、依依然然x2、因為醜ix48、青青錢淺x10、路人x2、?x5、神棄之地、waterx10、錦上x10、遺惘x64、婧x180、要拱白菜的豬x40、一方x5 大大們的營養液~~歡迎繼續灌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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