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門外有隱約的說話聲傳了進來,不一刻,胖掌櫃已哈腰作揖地引進屋兩個衣著華麗,神態冷漠的中年漢子來。


    那兩個中年人,一個穿著紫底暗團花新長衫,另一個是紡綢儒衣沿襟袖灑著金色壽字圖,一色的頂中斑玉浮黃文士巾,足登緞麵軟底鞋,手中各提著一個精緻小皮囊,顧盼之間十分傲據,卻不象是走遠路的打扮,看情形宛如逛廟會來的,神情悠閑得很。


    周雲蒙在麵罩後的眼睛向秋離眨了眨,秋離笑笑,又挾了一塊紅燒雞咀嚼著,眼皮子也不撩一下。


    那兩個人並末朝他們這邊窺探,隨著店掌櫃向左側的客房。宗貴咽了口唾液,緊張地低語道:“壯士,可是對方來臥底的?”秋離這一次吸了口酒,道:“如果是,他們就太愚蠢,這兩位仁兄穿得象是買賣人,其實一看就知道,做買賣是不錯,隻是無本的生意罷了。”周雲“噗嗤”一笑,道:“秋兄,我發覺你有時候十分詼諧……””秋離舔舔嘴唇,道:“一肚子委曲,滿腔的怨恨,光愁還行?有些時,隻是自己打趣給自己聽聽罷了。”三個人又吃喝了一陣,直到杯盤狼藉才算酒足飯飽,秋離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閑散地道:“該睡了,明天還有一大段路得趕呢。”周雲也站了起來,道:“願你睡得舒適,隻是,小心腦袋。”豁然大笑一聲,秋離拍拍愁眉苦臉的宗貴,湊嘴在他耳邊:“放開心去睡吧,老友,四海的風浪經得多了,這小小的汙溪魚蝦夠得上什麽氣候!”不待宗貴有何表示,秋離已大步轉身行去,一個在旁伺候的店小二趕緊過去給他開了房門,秋離頭也不回地反手就將門關上。


    進了屋,秋離方才現露的些醉態已一掃而空了,他灌了兩口涼茶,迅速攤開床上的薄被,卷裹成一個人體的模樣。又半掩下布幔、將油燈撚至最小的光度、然後,將床前的一張靠椅斟倒,再將自己披著的—件黑包外衣隨意扔在桌上。


    沉吟了一下,他滿意地拍拍自己隆起的腰側,喃喃地道“銀牛角。立你彎尖於天,坐你的根緣於地,撐起我滿腔滿腹的膽識吧!”慢慢地,時光在分寸地消逝,在悄悄地移動。外麵,更鼓已在不知不覺中敲了兩響了,恩,夜深沉。


    遠處,有一陳隱隱的狗吠聲傳來。叫得有些兒悽厲,大約是無家可歸的過路狗吧?趕夜道的人們可得提心了。


    緩緩地,輕輕地,窗檻上響了那麽一響。


    秋離安靜而鎮定地盤膝坐在房中一根橫樑上,他的目光炯然如電,尖銳而敏捷地注視著四周任何一絲動靜,那伯是最微小的也不放過。


    窗檻上輕輕響了一下又寂然無聲,過了好一陣子,恩,一陣青白色的煙霧,緩慢自窗fèng中冒了進來,先是一股兒細細的,後來開始大量湧入。那煙霧,帶著一種強烈的氣息,象……象帶著悶香的腐壞桃花。


    坐在橫樑上一動也不動,秋離早巳閉住了呼吸,更用那塊黃色的汗巾蒙住口鼻,室中,暗處的蚊蟲、蟑螂紛紛僵臥、青白色的霧氣似是一層濃重的紗幔。


    秋離明白這是一種極為強烈的迷魂蝕神性質的毒霧,當然是由”人”製造出來的。但是,在江湖中來說,除非是旁門左道或是下三流的角色,一般稍有正義感的人物,都不願意使用象這種傷人於暗處的東西。


    煙霧在室中浮沉著,良久,才開始慢慢地消散,而當這青白色的毒霧,在開始淡散的時候,細木條糊著白宣紙的窗戶已被緩緩推開。


    秋離微眯著眼。自一fèng的目光裏凝注窗外,極為輕悄小心的,咽,一條人影無聲無息翻了進來,這人在朝房中略一打量,已注意到半垂著布慢的床上,他遲疑了一下。回頭低聲向外麵招呼了一聲。


    人影一閃,又是一個瘦高個子掠了進來,先前那人朝瘦高條打了個手勢,向床上一指,二人已霍然分開,就在分開的一剎那,兩柄寒光閃閃的勾刃刀已分別握在他們手中!


    窗外,秋離看得出還另伏著一條人影,他估計了一下距離,滿意地笑了笑,自他這匆匆一瞥裏,他看出這房裏外的三個來人中,沒有一個是白天見過的“玉裏刀”梅瑤萍。


    室中的兩個人,終於小心翼翼地接近了床榻,他們一聲暗號,閃電般撈起布慢,兩柄勾刃刀在昏黃的油燈光輝裏帶過一片寒芒,狠辣而快捷地交叉著斬向床上用薄被捲成人體形的頭頸部分!


    銀牛角--第四章鐵漢柔情


    第四章鐵漢柔情


    勾刃刀的銳利刀口那麽快地“噗嗤”切入被絮之中,兩名刺客的手腕同時用力翻絞,那股子狠勁,實在令人看了心裏發毛!


    但是,他們的狠也就狠到這裏為止了,兩個人手腕一用勁,便覺得刀下有異。他們也是老江湖了,立刻抽刀後閃,分躍兩側,四隻眼睛骨碌碌地往房子四周搜視,滿臉的緊張迷憫之色!


    窗外,傳來一陣低沉卻帶著不耐的聲音:“邵沖,事情辦妥了沒有?要快……”較矮的漢子有若一頭夜貓般左右戒備著、他麵對床上的薄被緩緩後退,嗓門有些暗啞地道:“七哥,架上的鴨子展翅竄哦,場麵不大對……”外麵那人似是頗出意外地窒了一窒,隨即哼了聲,長身越入。晤,那是一個高大而雄壯的赤麵漢子!瘦高條一麵朝房中提心弔膽地探視,一麵揣揣地道:“莫不成小子得著風聲已經先逃了?”紅麵大漢悶不作聲、他陰沉沉地看著床上被切開了兩條裂口、棉絮翻出了一大片的被褥,猛然一個箭步搶了上去,雙手倏揚,“噗噗”聲響一十二柄三角尖錐已整齊地排成一線紮瘦長漢子舔舔嘴邊,道:“七哥,別費事啦,人家準是瞧出了什麽,早挪了腿也不一定?”紅麵大漢“呸”了一聲,怒道:“梅堂主是什麽身手?連梅堂主都未曾占便宜,人家會含糊你這塊鱉腳貨?臭美!”那個頭較矮的仁兄忙道:“要不要通知‘一對’他們動手?七哥?光耗在這裏也不是辦法!”紅麵大漢一跺腳,警覺地道:“先退再說!”三個人麵朝屋裏,迅速倒著移向窗口,但是,他們剛想縱身躍退。屋中橫樑上的秋離已嘻嘻一笑,懶洋洋地道:“不要退了,留下來大家聊聊吧。”三個不速之客栗然大驚,紅麵大漢反應卻是極快,他左臂突揮,六點銀光已“猝”地射向橫樑上聲音之處,同時低呼:“退!”瘦長漢子首先躍起,在他躍起的一霎,六枚三角尖錐深透入木的“嗒嗒”聲也傳了過來,而事情卻發生得如此令人不可思議,一條人影就象原本便擋在窗口一樣早巳翹著二郎腿坐在窗檻上,向他露齒而作微笑狀了!


    象見了鬼似的怪叫一聲,瘦長漢子舉手一刀擲了過來,那微笑著的入連眼皮也沒有眨一下,左掌一平倏斜,快得不可言響,“吭”的一聲,這瘦長漢子巳橫空暴轉,重重地摔了出去。經過是如此短暫、紅麵大漢幾乎剛剛射出暗器轉過身來、郎就在他轉身之時,生與死已經分明了:,變化實在太過突冗,紅麵大漢與那個矮個子全都愣住了,他們呆呆地瞪著坐在窗檻上晃著雙腿的那人。那人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向他們含笑點頭,那門閃閃發著資光的牙。這兩位仁兄直覺得正象是一頭食人的血嘴!


    那人,當然正是秋離,他眼睛瞧著自己的手指甲。又輕輕在衣襟上擦了擦,宛如未曾睡醒一樣有氣無力地道:“你們、呢,來做什麽?”赤麵大漢咽了口唾沫。喉嚨裏卻仍幹得發火,他心髒在急速地跳動,嘴巴張了張,甚至連一個帶著清晰音節的字也吐不出來……秋離笑吟吟地道:“‘行刺’兩個字不大好開口講,是吧?不過,若稱你們兩塊廢料為‘刺客’,實在抬高了你們的身份、狼牙幫叫你們出來幹這種事,未免也太招子欠亮,你們除了會造糞。還會的,大約就是下跪了吧!”赤麵大漢額上青筋暴起,他咬牙切齒地道:“朋友,你不要癩蛤蟆打哈欠,吹大氣吹到我們頭上,不管你是什麽人,我們斷斷不會饒過你!”秋離嘻嘻一笑,道:“這句話應該由我說才對,這樣吧‘今夜我一個要你們一條手臂,留著你們的狗命回去告訴那妖婦,說我下次再遇見她,晤,她那張櫻桃小嘴就非被我吮極不可了。”赤麵大漢氣得張口結舌,心中卻是又驚又喜,他退後了一大步,慌亂地道:“你你你……你要搞清楚,狼牙幫不是好惹的……”那較矮的漢子也早就麵青唇白了,他目光不停地滑溜著死在地下兩目猶自怒瞪著的瘦長同伴,可憐他那同伴七孔中流溢出的鮮血已經凝固,成為烏紫粘稠的一大片了。


    打了個哈哈,秋離道:“我已經惹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啦,既已來不及,就一口氣幹下去。二位,我們開始吧?”赤麵大漢驀地大吼一聲,雙手齊出,十二枚三角尖錐一閃之下竟分成四個部位飛射而出、距離是如此接近。勁道又是如此兇猛,幾乎剛一出手就已經到了秋離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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