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搖頭,秋離走開兩步,頭也不回地道:“我最不喜歡男子漢掉淚,宗朋友,可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這句話?不要動不動就矮了半截!”宗貴仍然直挺挺地跪著不動,他抖著嗓子道:“壯士,求求你額外施恩……”秋離重重一哼。道:“我並沒有說不管,是麽?”宗貴楞了半天才會過意來,他“氨了一聲。欣喜欲狂地又用力磕了三個響頭。帶著哭聲道:“如此說來壯士是答允了?”秋離用汗巾拭著脖子,不耐地道:“你起來。還有。這位娘子。:宗貴艱辛地站了起來,吃力地過去向那青衣少婦說了幾句什麽,又謹慎地扶著少婦上了篷車。秋離回頭向周雲苦笑一下,道:“周兄,煩你牽著黃驃子後隨,我隻有權充一次車夫了。”周雲點點頭,道:“在路上,記著為那宗姓的朋友敷藥。這人是條血性漢子,大約是那宗姓人家的仆隨,卻是這般忠心耿耿……”秋離淡淡“恩”了一聲,大步過去扶著宗貴上了車,再將車簾拾起掛好,他自己也坐在車座之上,一抖韁繩。口裏呼哨一聲,催動兩匹毛驢向前行去。


    宗貴回身小心將車簾掩妥,身軀扭轉前後,卻是扯動了傷口,直痛得呲毗牙咧嘴,冷汗涔涔。望望日頭,秋離呼了一口氣,道:“扯開衣服,先用水將腰上的傷處洗淨。”宗貴忙著答應。伸手自座底摸出一隻水壺,找著一塊淨布,開始咬著牙為自己洗起傷口,車子顛呀顛的,每一觸及傷處,皆不由痛得他哼出了聲,好一陣子,他才勉強將就著洗拭完畢。


    解下胯邊一個錦囊袋,秋離自袋中摸出兩個小小羊脂玉瓶遞過,低低地道:“兩個瓶子裏都是極佳的金創藥,紅色藥末的那瓶內服,黃色粉子的那瓶外抹,擦好了藥用幹淨布將傷處包紮好,我這駕著車抱歉不能幫你。”宗貴謝著接過兩隻玉瓶,依秋離之言做了,他一切弄妥,雙手捧過空了的玉瓶,寬大的麵孔上湧現著無可言喻的千恩萬謝,眸子裏淚光瑩瑩。不錯,有很多話,有時不一定要講出來,你的神色,目光,往往會表達得更透徹,更真切。


    秋離沉默了一會,平靜地問道:“朋友,你們目的在何處?”宗貴忙道:“少奶奶想先到‘臥虎山’下的‘三浪出莊’。紫莊主早年與我們老爺有八拜之交,他老人家大約可以庇護我們……”秋離在腦海中思索了一下記不起這三浪山莊的名字來。他舔舔嘴唇,慢吞吞地道:“你們是與準結了仇叫人家逼得這麽慘生生的?”沒有說話先嘆了口氣,宗貴愁雲慘霧地道:“壯士、都是那些天殺的‘八角會’啊!”“八角會?”秋離奇異地道:“八角會不是早就銷聲匿跡了麽?怎麽又出現了!你不會搞錯了吧?宗貴愁著臉,道:“小的便是化成灰也忘不了這三個字。不錯他們是隱藏了一段時間。聽說早年為了與一個武林中的奇人結下了梁子,被那位奇人殺得幾乎一敗塗地,那一仗八角會的精英損了十之七八,元氣大傷之下隻有敗逃收旗,近幾年來、大約又在暗中招兵買馬,擴充了不少力量,才又敢出來興風作浪,唉,他們第一個就找到我們老爺,要求老爺捐獻白銀二十萬兩充做幫費。我家老爺早年曾闖過江湖,掙得這份家產也是頗不容易,偌大的錢財怎能平白獻出?當時就與八角會的來人爭執起來,一言不合之下便動上了手,他們來的兩個人都帶了傷逃出莊外,老爺就知道事情不對,馬上叫少爺少奶奶收拾細軟準備應變。唉,誰知道他們的人來得好快,當夜就抄上莊子,黑影裏大約至少也來了四五百人,那是一群虎狼哪,一卷進來就殺人放火,可憐老爺少爺與一幹護院師父完全死得一個不剩,大好的莊院也被一把火燒得寸糙不留……”秋離哼了哼,喃喃地道:“典型的江湖仇殺……”宗貴又嘆了口氣,接著道:“小的早得老爺吩咐,黑夜裏一起火就趁亂護著少奶奶帶著小少爺駕車自莊後小道逃走,沿路受盡了驚恐,好不容易來到這裏,卻又險些被那鹼婆娘作踐,若非遇上壯士,唉,隻怕少奶奶母子倆與小的早就化作異鄉冤鬼嘍……”秋離沉吟了一會,道:“你們老爺名諱怎稱?”宗貴咽了口唾沫,崇仰地道:“老爺姓宗,名員‘瑞木’江湖中入皆稱老爺為‘大方朝’,壯士你可曾聽過我家老爺名號?”秋離搖搖頭,道:“未曾聞得,你們少爺呢?”宗貴忙道:“少爺是老爺獨子,叫‘仰上’,唉,少爺才三十歲不到,宗家一脈單傳,已有三代了。”’秋離又道:“你可知道八角會現在由誰領頭?卷襲你家莊院又是哪些人?”宗貴搔搔頭,笑道:“八角會的頭兒好象是一個叫……叫什麽‘魔眼無心’的人……妙卷莊院那晚他沒有來,領頭的是一個身材矮瘦,滿臉長了些疤痕的醜老頭……”二秋離眼珠一轉,心中暗暗叫道:“魔眼無心呀魔眼無心,當年屠大哥就是要挖你那雙碧中泛金的怪招子,可惜你跑得快,挨了三掌還能活到現在,狗命夠長了,千不該萬不該又再出來揚名闖蕩,碰上了我,哼……隻怕你難逃此劫……”宗資唉了兩聲,訥訥地道:“壯士,小的……小的真該死……還沒有請教壯士高姓大名?”秋離“哦”,了一聲,淡淡地道:“我叫秋離。”宗貴並不知道坐在他身邊的這位人物竟就是江明中最最有名的殺手霸才,聞言之下,他恭謹地道:“秋壯士。”笑了笑,秋離道:“你們少奶奶,叫宗於嫻?”宗貴點點頭,道:“正是,少奶奶娘家是陝南有名的大戶。”秋離側身向後望去,隻見周雲騎著他的花斑馬,手牽著後麵緊跟著的黃騾子的韁繩,兩隻麵罩後的眼睛朝他笑了笑。


    宗貴怔怔地瞧著秋離,有些囁嚅地道:“秋壯士……你,你在武林中一定很有名氣吧?”秋離抿抿唇,無所謂地道:“馬馬虎虎,湊合著混就是了。”咽了一口唾沫,宗貴又謹慎地道:“先時那婆娘說是什麽狼牙幫的……壯士,看樣子,他們已經暗通聲氣,講好了來對付少奶奶這孤兒寡婦。壯士,狼牙幫很厲害麽?”秋離笑笑,道:“這很難講,他們各有各的地盤,各有各的勢力,不過,江湖黑道上的幫會暗通聲氣,守望相助是常有的事。八角會這次死灰復燃,隻怕少不得有幾個後台為他們撐腰呢。”嘆息一聲,宗貴垂下頭去,滿臉的懊喪加上一肚子的絕望,神色顯得悽惶而倫然。


    有些不忍,秋離想說什麽,但是,一想到自己還背著滿身的麻煩,也就止口不提,他是有滿腔的熱血與毫氣,難的是他隻有一個人。不論有多少世間不平之事,他也不能說一·手攬了下來。心是有餘的了,奈何力不逮埃車輪沉重地滾動著,拉著的兩頭健驢在噴著白氣。路是艱難而又遙遠的,漫長地延展在前麵,有多少坎坷與荊棘需要去經歷,有多少旋轉和崎嶇在等著人的腳步去走,生命是一種負擔,要背著很多你不願背的東西向時間的旅途上去跋涉,但你隻得如此,因為你已生下來而且活在這個世界上,就似此刻車輪在沉重而單調地轉動,就宛如那兩頭拉車的健驢一樣‘,明知是一種苦楚,卻隻得繼續下去了。


    黃昏了,恩,伯見黃昏,卻又是黃昏。


    灰藍色的暮靄浮沉在周遭,似一層蒙蒙隴隴的、拂不開理不盡的愁懷,它纏繞著你,籠罩著你,官道從這邊通過一個小鎮的中間,成為一條唯一的大街轉了下去,路的盡頭埋葬在夕陽的殘霞裏,那終點,隻怕還遠著哩。


    小鎮上的人家屋頂,已飄出了縷縷炊煙,點點昏黃的燈光也亮了起來,犬吠之聲清晰可聞,三數農人自田間荷鋤歸去j,又是一天辛勞熬過,現在,該是家人歡樂融融圍桌相聚的時光了。


    秋離一帶韁繩,沙著嗓子道:“老宗,問問你家少奶奶,是要繼續趕路還是在這小鎮上暫歇一宿?”宗貴疲累地點頭,轉身伸入車簾內低聲說了幾句話,又坐回身子道:“壯士,少奶奶說,就在前麵歇一宵吧,壯士趕了;天路,也須休息一下養養精神……”笑了笑,秋離馳車入鎮,在問了個路人之後,已尋著了一家雖然殘舊,卻還很幹淨的小客棧住下。


    為那母子兩人張羅定了,他們三個男人就在客棧前廳擺上一桌酒菜食用起來。這間客棧一共隻有左右兩排十間客房,中間這一塊做前廳,後麵是個小院子。前廳經過一個小天井就是正門了,建築簡單,一目了然。


    秋離他們租下了三間右邊的客房,宗家少奶奶母子二人住在中間,周雲與那宗貴住於左側,秋離是右邊,恰好兩頭將那母子二人夾在中央。


    大口幹了杯“二鍋頭”,秋離眯著眼,噴著舌頭贊了一聲道:“好酒,真是一直辣到腸子裏。”宗貴又殷勤地斟一杯,陪著笑道:“假如不是帶傷,小的也陪著壯士幹上兩盅。”秋離豪邁地笑著,挾了筷子白切肉塞進嘴裏,晤晤地點點頭,道:“這荒野村店,弄的幾樣菜看卻還可口,酒也醇得厚,今天夜裏可睡上一場好覺。”周雲靜靜地掀起麵罩,小飲了一口酒,低沉地道:“秋兄,別喝得過了量,記得那玉裏刀的話?”秋離笑了,壓著嗓門道:我不是蝦子腦筋,他們擺不上我的道兒,我喝兩口,混身有勁,夜裏正可給他們鬆散筋骨!”說著,他又一大口幹了杯。宗貴忙再斟上,笑道:“壯士,你老可是好酒量,小的眼瞅著酒蟲也給引上來了……”秋離笑著再幹了,照照杯底,道:“吃江湖飯就得能喝酒,沒有這點酒量給壯壯膽,成麽?”這時,正門外突然響起幾聲高亢的馬嘶聲,隨即又響起兩聲吆喝,胖敦敦的店掌櫃笑開了眼,哆嗦著一身肥肉,三步並作兩步迎了出去,口裏還一迭聲地吆喝著店小二接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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