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給我躺炕腳子去。”


    我這一鼓糗,倒鼓糗出毛病來。三娘煩了,坐起來,揪著我的耳朵挪到炕腳。我氣得心中火發,口內生煙,怎奈又鬥不過她,本事不濟,隻能甘拜下風,一宵晚景不題。再醒,已是晌午,三娘早已不見了蹤影。我走出門來,發現是個陰天,冷風陣陣,細雨濛濛地飄將下來。老媽子告訴我,夫人出去也沒捎一把傘,非挨淋了不可。我思忖,立功贖罪的機會來了,立馬拎起一把油紙傘,就奔尼姑庵而去。老天爺仿佛跟我故意作對,我一出去,濛濛細雨立馬變得雨驟風狂,樹葉子嘩嘩地都刮下來了。老遠就瞧見三娘正立在一家當鋪門口背雨,周身上下都打濕了。我趕緊將她拽到傘下,成心讓自己淋半截兒,而叫她淋不著一點。我問她:“打問出個結果沒?”她說:“家說去。”聽她的意思,料是有些成效。快到驛館,恰巧雨住雲開,三娘見我已跟從水裏撈的一樣,不免見憐,便說:“你真是榆木腦袋,要接我,怎不多帶上一把傘?”我要的不正是這個效果嗎?便作勢說:“怕你淋病了,一急,就顧不得了。”進屋,三娘找出一件月白色緊身小褂,伺候著我換上,我將她推入內室:“娘子先去把濕衣裳脫了,看凍著。”三娘瞅我這等解意,不好推辭,隻巧語說了一聲:“你暫喝一杯熱茶,可不許偷看我換衣裳……”


    十一


    三娘說:


    越不讓他偷瞧,他一準非偷瞧不可,男人的天性使然,也是沒有辦法。換衣當中,他賊一般地摸進屋來,摟上我,要做那羞人答答的勾當。我趕緊說:“青天白日,怎好這樣。”張目這個臉皮厚的東西偏要軟磨硬泡,軟語央告。我生來的性兒就是任你三頭六臂也不怕,總要與他拚上一拚,怕就怕甜言蜜語,我就搓手躑躅,一籌莫展。他一個勁兒地說:“娘子救我一救,想煞我了。”我嘆息了一聲,鬆了手兒,隻得由他乘虛而入。


    開初,想起他背著我做的那些風流醜事,還有點嫌他,恨不得將他打翻在地,方消我恨;後來見他一味奉承,身子便不聽我使喚了,也不好拂了他的情意。親熱了橫有兩個時辰,他才歇手,整理了衣衫,下地說話。我提起庵堂周遭的鄰居們都說靜怡師父遇害那日,很多人見過花鋪的蒲先生曾出現過。張目問:“可是黑得如灶君皇帝下凡一樣的那個姓蒲的嗎?”我說:“正是。”張目說:“那就簡單了,尋個機會砍了他的頭,以祭奠靜怡,豈不就可以交差了?”我說他:“你好沒個合計,人家隻說他那幾日在庵堂周遭出現過,又沒說見他殺人行兇來著,怎好就越禮非法地去砍他的頭?”張目直直眼兒,也沒話再說了。


    我幾次藉故去花鋪買花,每一回蒲先生都是百般逢迎。我買了花,他也不肯放行,滿臉堆笑道:“夫人何必匆匆回館,權且品品我的菊花茶。”我也自當樂從,藉此攀談幾句。有客人來,他就連忙起身,離座相迎,彼此說長道短,很像個千好萬好莫如銀子好的生意人。這倒叫我欲行欲止,進退維穀,隻好從長計議,多盯上他一陣子,看他有什麽異動沒有。林驛丞他們每每催問,我都想盡辦法加以敷衍;他們雖然著急,也不能把我怎麽樣,隻能叮囑我“抓點緊”。我其實還不是為了穩妥起見,免得殺錯了人,將來到了陰間小鬼找我的麻煩怎麽辦?聽說下油鍋的滋味很是不好受。張目說我:“從打你生了孩子,就喜歡瞎琢磨了。”


    去花鋪多了,調笑慣了,我有時候便故意丟了個媚眼過去,言談中也鶯喉婉轉了些,看他會不會魄散魂飛,因此而露出行藏來。沒想到他卻顯得坐立不安,以至於連慣常的菊花茶也不敢再留我飲了。他說:“夫人不要害小人了,我萬一失了方寸,莫說是你家的張目饒我不過,就是林驛丞也要與我為難。夫人要是有事相托,縱使萬難,我也盡力為之。至於別的,對不起……”這時我方知道,驛館看似深宅大院,苔痕綠淨,卻原來內中底細盡人皆知,誰都瞞不了。他這一番話,倒把我說羞了,真仿佛做了什麽對不起張目的事似的,忙收起一臉輕浮,變得莊重起來。三言兩語後,我便一拱而去,蒲先生照舊相送出門。從此,我再也不好意思去花鋪了。一想起這一段,我便不由得臉紅,恨不得扇自己一記耳光。


    這天,一隊身著新式軍服的兵士突然光臨驛館,先是嚇了我們一跳,各自趕緊操傢夥,待投貼一看,原來是兵部派來的。林驛丞忙率眾出迎,領頭的跟林驛丞過了禮,分賓坐下。我們見雙方都還客氣,料必沒什麽麻煩,不過是例行公事。李耳進茶的時候,又聽他們在談什麽練兵,什麽強國,均是國計民生;大夥兒都放心了,退回到後邊,透過窗戶往外瞅。


    張目見那些兵士軍紀嚴明,並不到處流連,便說:“這怕就是袁項城的小站新軍吧,舉止做派都是德國式的,威風!”李耳卻說:“若不是這個姓袁的告密,光緒皇上也不會被幽閉瀛台,譚嗣同幾位爺更不會掉腦袋。”張目分辯道:“告密也不能全怪袁項城,他也就是耳根子軟,聽了榮祿的攛掇。”他們說的這個榮祿我聽著耳熟,就問:“你們提到的榮祿是不是那個直隸總督?聽說他富得流油,食不了的珍饈美味,穿不盡的綾羅綢緞。還聽說,他年輕時跟慈禧有一腿,眉來眼去好多年,還是先帝棒打鴛鴦,硬是拆散了他們,把慈禧接進了宮裏……”“夠了!”王品大概是實在聽不下去了,他一拍桌子道,“你們無聊不無聊?要由光緒一意孤行下去,百年的祖製俱都付之東流了!一切均照洋人的方子抓藥,大清國的基業非被斷送了不可!”李耳不服氣,跟他說理:“光緒皇上頒布的新政頭一條就是剪掉這條難看的辮子,起碼我天天不用早早起來伺候它了。你知道當年我在東洋,為這條辮子受了多少的氣?一跟同學打仗,就讓人家揪住小辮子,挖苦我這是一條豬尾巴。”王品說:“這可是祖宗留下來的,你難道連祖宗都不要了嗎?”眼看就要打起來。我跟張目緊勸慢勸:“算了算了,這筆糊塗帳,一句半句算不清楚。”正爭執著,林驛丞回來了。我見他舉止頹唐,滿臉晦暗,心中不免有幾分忐忑,擔心又有什麽禍事降臨,忙問:“那群兵勇都走了嗎?”林驛丞微微冷笑:“都滾他娘的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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