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回普靈寺嗎?我洛桑不留你。”


    “不,!”


    “如果你想還俗,到哪裏謀生都可以,我發給你盤纏費!”


    “不,!”


    洛桑活佛正色道:


    “一不想回普靈寺,二不想還俗,哪你為啥不守我索南才旦寺的廟規佛法,沒有我洛桑的話就帶頭起鬧呢?”


    旦巴一臉哭相地跪到洛桑活佛麵前,擠了擠大小不一的眼睛,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苦苦告饒起來:


    “洛桑活佛,我今生今世也忘不了你的救命之恩。怪我初來乍到,不懂洛桑活佛的廟規佛法,幹下了這等蠢事。我,我求你寬恕呀!”


    聽旦巴如此一說,又見旦巴一副悔恨交加的樣子,洛桑活佛軟了心腸。他很快就平息了心頭的怒氣,寬恕了他,說道:


    “初犯不究,下不為例!”


    旦巴如釋重負,跪在地上連連拱手作揖:


    “謝啦,謝洛桑活佛大恩大德!”


    洛桑活佛按佛法辦事從來是一絲不苟的。他叫過喬巴來,交代道:


    “喬巴,你帶他到菩薩麵前念懺悔經吧!”


    喬巴遵命,帶著矮小的旦巴朝大經堂走去。


    旦巴一走,喇嘛中有人不甚明白地問道:


    “洛桑活佛,珊丹芝瑪被紅漢人搶走,我們為何”


    “哦!”洛桑活佛略加思索,神情安詳地對喇嘛們說道,“珊丹芝瑪被解放軍搶走了,這事我們還得多用眼睛看一看,多用腦筋想一想。就象咱們寺廟昨天被燒一樣,你們就有人問我,既然是解放軍放的火,哪他們為什麽又不顧性命地來救火呢?”


    喇嘛們聽出洛桑活佛弦外有音,話中有話,有所領悟地默默點著頭,又象不完全明白地互相交換著眼色。


    洛桑活佛說話很講究分寸,他隻能適可而止地把話講到這個份上,在這樣的場合,在這個時候不能再深說下去。不管怎麽說,他還是比較滿意的,喇嘛們那一顆顆被巴烏說飛了的心,總算被他收回來了。他對喇嘛們宣布道:


    “還是修咱們的大經堂吧!”


    洛桑活佛一發話,喇嘛們無不響應。很快,索南才旦寺裏裏外外人來人往、響聲不絕。


    沙拉的大管家巴赫也忙得不亦樂乎。他兩條腿象蒜捶一樣,從這個人堆搗到那個人堆;那張嘴巴就跟皮火筒似的,走到哪裏吹到哪裏。


    見到那些怒氣滿臉,願和解放軍拚上一死的人,他就火上加油地鼓動道:


    “你們是咱們藏家的雄鷹,索南才旦的驕傲!救珊丹芝瑪,趕走紅漢人全靠你們了!”


    見到那些徘徊不決、怔忡不寧的人,他就用心險惡地誹謗、中傷解放軍:


    “紅漢人開口說不拿咱們藏家一根針,閉口說不拿咱們藏家一根線。嘿嘿,這倒好,盡揀大個兒的拿,把咱們藏家的姑娘都搶走了。還站著幹什麽呀,快找紅漢人要咱們的珊丹芝瑪,索南才旦的鮮花嫩果怎麽能叫他們摘到手呢!快,快走呀,把紅漢人趕出索南才旦去!”


    見到對此可表現出懷疑、冷漠的人,他就軟誘硬逼地說:


    “石頭是硬的,不能當枕頭;漢人是壞的,不能當親人。


    不把他們趕走,我們藏家姑娘再多也不夠他們搶。還不快跟他們算帳去。咱們藏家同族同教,誰要不去,誰就是民族的敗類,佛門的孽子。小心點羅,佛光照人,誰個咋樣,佛爺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去了的,來世可以成佛;不去的,統統都得變鬼!”


    巴赫最後象幽靈似地,朝珊丹芝瑪和金珠阿媽那間小土屋走去。


    瞎眼的金珠阿媽,苦命的金珠阿媽,在那黑喑低矮的土屋裏,你是怎樣從那清風漫捲冷露的寒夜裏度到天明的嗬?


    昨天黃昏,當女兒不明不白地奔出土屋以後,她便茫然若失地靠在門沿上,等著珊丹芝瑪快些回來。她看不見大地,看不見天空,看不見自己的家鄉索南才旦,看不見這個人世間的一切。她不知等了多少時辰,隻感到兩條腿已經站得發麻了,搭在門沿上的手也酸脹了,也聽不到四周有什麽動靜了,便暗自斷定天黑了。就在這時,與金珠阿媽相處得十分和睦的近鄰旺堆老爹趕來了。旺堆老爹是個六十好幾奔七十的老獵人。他有一手好槍法,隻是隨著年齡的高邁,身體一天天見弱,已不大摸獵槍了。他懷著老年人的憐憫同情心,將金珠阿媽好勸歹說一陣,送她回到小土屋,這才告辭回家去。金珠阿媽謝過好心腸的旺堆老爹,步履蹣跚地摸到獨木樓梯前,一步步爬到樓上,回到那個與女兒同眠共枕的破鋪毯上。可是,當她一躺下身時,她的心又回復到了無邊的痛苦之中。多少年來,她與珊丹芝瑪甘苦同嚐,相依為命;珊丹芝瑪就是她的命根根嗬!她們過著奴隸的生活,受苦受累,挨打挨罵已習以為常。她們的感情在遭著蹂躪,她們的精神在遭著摧殘。這間土屋裏充滿了無盡的呻吟和沉重的嘆息。但是,就在這間土屋裏,就在這黑暗與痛苦之中,金珠阿媽的生活裏也曾透進一縷陽光,也曾泛起過歡樂的浪花。


    當珊丹芝瑪漸漸長大成人,象邦錦花開放在索南才旦河兩岸的時候,那些好管閑事的媒人接踵而來找她說親,那些勇敢的青年帶著迫不及待和急於求成的心情大膽向女兒求婚,幾乎都快把門檻踢翻了,她的心都快醉了。尤其是女兒告訴她與朗傑曲巴相好的時候,她為他們慶幸,還特意到寺廟找喇嘛替他們念了一場吉祥如意經,祝願他們能夠幸福。眼看幸福就要到來,朗傑曲巴和珊丹芝瑪就要結婚,他們卻被分開了。金珠阿媽追索著這些悲悲切切、歡歡喜喜的往事,不知不覺到了後半夜。這時,屋外颳風了,風在屋頂上打著旋旋,斷斷續續地吹著令人心悸的尖嘯的哨音。金珠阿媽習慣地往裏靠了靠,可是挨著她身子的不是一身暖氣的珊丹芝瑪,而是泥牆,一壁掛著冷霜的泥牆。她這才恍然省悟過來,珊丹芝瑪不在自己身邊。她跑了,她不知跑到什麽地方去了。多少年來,女兒沒有一個晚上離開過自己。她們總是冷暖相依地同眠在這條破鋪毯上。珊丹芝瑪小的時候,金珠阿媽夏天給她搖扇子,冬天把她摟在自己懷裏。珊丹芝瑪長大了,漸漸懂得體貼阿媽了。夏天,她總是搶過阿媽手中的扇子替阿媽扇風送爽;冬天,她總是先上鋪毯把阿媽要睡的地方捂暖和,然後才一翻身滾到冰涼的地方。可是今夜這個鋪毯上少了珊丹芝瑪。金珠阿媽睡了大半宿,鋪未暖,被未溫,她感到從未有過的寒冷,從未有過的孤寂,從未有過的辛酸,淚水一滴滴落在這冷若冰霜的鋪毯上。珊丹芝瑪,你為什麽要離開阿媽?巴赫、巴烏他們都說解放軍是咱們藏家的仇人,私通不得;你卻偏說解放軍是咱們藏家的親人,不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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