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正馳往這棟房子。車子轉向,他隻來得及瞥見黑色鋸齒狀的林木逼臨天際。


    那兩個年輕男丁再度獲準折騰他,將他拉出車廂,扭轉他的手臂,推壓他走向階梯。洢思丹盡力不抗拒,無視於這兩個牛鬼蛇神的伎倆,專注於自身周遭的環境。這座巨宅的中央與南翼,屋頂已經不翼而飛,處處是破敗殘垣。透過黑色窗框,可見一片泛黃的天色。即便位於律法的核心,奴工仍起義抗暴。那是距今三年前的事,在那一年恐怖的酷暑,千萬棟房屋遭焚毀,工舍、城鎮、都市,一切化為粉塵瓦礫,四百萬人死亡。當時他並不知曉,暴動甚至蔓延到亞拉梅拉。消息並未溯河而上。就在燒殺毀劫的那一晚,東方之珠經歷了哪些浩劫?是否奴隸主遭到屠殺,或者他們得以倖存,於事後懲處主事者?消息無法溯河而上。


    當兩名年輕男丁將洢思丹推往空蕩蕩的樓梯,通往大屋北翼時,這些情景以不自然的清晰感在他的腦海快速輪番上映。他們高舉槍枝隨侍伺候,仿佛心頭當真認為一個六十二歲的老頭子,歷經好幾小時無法動彈的車程而雙腿嚴重抽筋,竟有可能拔腿逃跑?就在此地,位於他們的勢力範圍三百公裏之內,他哪可能跑得掉。洢思丹腦筋轉得飛快,留意舉目所及的任何事物。


    屋子的這部份以長長的迴廊與中央廳堂相通。它並未遭到燒毀的命運,牆垣屋頂依然矗立,然而,進入前廳後,洢思丹注意到牆壁已經燒得光禿禿一片,原先的雕樑畫棟光景不復。骯髒的鋪地氈取代了先前的木頭鑲花地板或雕刻精緻的地磚。沒有任何家具存留。不過,即使處於骯髒破敗的廢墟狀態,高大的廳堂仍然美麗,充盈明亮的夜色。那兩名維奧軍官離開隊伍,前往本該是接待室的房間,向屋內的某個男人回報。經過這段路程,洢思丹隱約將這兩名維奧軍官視為某種安全防護罩,暗自希冀他們會回返,但他們並沒有回來。一個年輕男丁將他的手臂往後扭,某個體型笨重的男人走向他,瞪著他猛瞧。


    「你就是那個名叫『老音樂』的外星人?」


    「我是瀚星人,那是我在此處的別名。」


    「老音樂先生,你聽好了,由於你違反了你的大使館與維狄歐之間的保護協議,擅離大使館領地,你喪失外交豁免權。基於你的行為,你將會受到法治單位的拘留、質詢,基於你與叛國謀反份子之間共謀犯下的串連不法行為,你將會受到應得的法治處分。」


    「我明白這是你宣告我目前處境的官方說法。」洢思丹說。「然而,先生,你應該知道,大使與伊庫盟常駐使會認為我仍受外交豁免權與伊庫盟法保護。」


    沒人對他動粗,但也沒理會他這番謊言唬弄。那人宣讀完他的罪狀後便轉身離開,那兩個年輕男人再度抓住他,再度把他推過一道道門廊、走道,此時他已經疼痛到無法留意周遭。他們走下石階,穿過一座寬廣的鋪石庭院,進入一個房間,此時背後傳來惡意的一推,他腳下一軟,應勢往前仆倒在地。那兩人任他趴著,甩上門離開,鋪石地上的腳步聲漸遠,消失在黑暗中。


    他仍俯倒在地,身子還在顫抖,把前額抵在手臂上,聆聽自己的呼吸聲不時化為一聲聲抽噎。


    不久之後他記起了當晚,以及隨後而來數個白日與夜晚的事。直至後來他仍不明白,他所遭受的刑求,是為了擊潰他意誌的刻意作為,還是純粹出於發泄暴力與情緒,毫無針對性,是男孩找樂子的方式。他們踢他、毆打他,大量疼痛接踵而至,但除了蹲籠刑之外,沒有一樣拷打留下清晰的記憶。


    他聽過這種事,讀過這類記載。他從沒親眼目睹過,也沒待過戰俘營。他是外星人,是訪客,不會被帶到維狄歐莊園的奴工舍。他們受莊園主的家奴所服侍。這是個小營區,女奴隸區隻有二十座茅屋,大門側有三間長屋。這裏曾經容納了負責看顧亞拉梅拉大宅與無數花園的兩百多名家奴。比起農場上的奴工,這群家奴已經算是享有特權;但仍免不了要遭受刑罰。高牆上洞開的門邊,鞭刑柱仍然矗立不倒。


    「那裏?」涅米歐說,他是那個老扭他手臂的年輕男人。但另一人,阿拉托說:「不是,過來,這邊。」並興奮地帶頭跑。蹲籠吊掛在主崗哨站下方,就在牆內側高高晃著,阿拉托去操控絞盤把蹲籠放下來。


    那是一條粗製濫造、鏽蝕不堪的網目鋼管,一端封住,另一端可開合,靠著一條帶著單勾的鏈子懸掛在半空。現在籠子躺在地上,看起來像個小型的捕獸陷阱。那兩個年輕男人把他衣服脫個精光,手拿電刺棍(通常用來戳刺偷懶的奴隸)驅趕他頭朝前爬入籠內,一如他們這幾天取樂的方式。他們一邊高聲大笑,一邊推他,拿棍子捅他的肛門和陰囊。他整個人擠進籠子,頭朝下蜷縮成一團,手腳被迫屈折緊貼住身子。那兩人把籠門砰然關上,從網洞間抓住他的赤腳一把拉起,一陣吃痛讓他眼前一黑。懸空的籠子打轉得凶,他連忙以抽搐的雙手緊抓住網子。等他張開眼睛,地麵在離他七、八公尺底下旋轉晃動。過了一陣子,晃動逐漸靜止。他的頭一動也不能動,他能看到蹲籠底下的事物,若努力把眼睛往旁邊轉,也可看到營區大部分的景象。


    在過往,空地上總會有觀眾觀賞這種管教訓斥的場麵,看奴隸受蹲籠刑。小孩因此學會,要是家務女僕推託工作、園丁疏於修剪花木、下人膽敢頂撞主人,會有什麽下場。但是現在一個人也沒有。塵封的地麵空蕩蕩。花園裏幹巴巴的植木陶盆、女奴區最遠方的小小墓園、兩翼之間的溝渠、走道、在他正下方一圈隱約的草坪,全都一片荒涼。他的刑求者站在一旁說笑了一會兒,開始覺得無聊,便逕自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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