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頌安忙不迭捂上了自己的嘴,看崔元卿的眼裏幽深一片,她又趕緊裝作若無其事地鬆開,道:“大人先睡吧,我還有些事。”


    說完便趕緊往西次間走,得將機會留在易於受孕的時候,平時不必糾纏那麽多。


    崔元卿脫了一半的鞋立時又登上了,一步跨過去,捉住她的胳膊,將她提了回來道:“這麽晚了,你能有什麽事?”


    程頌安隻覺得他說話的聲音有些不對,離得又近,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脖頸間,癢癢的,她有些不自在地縮了縮,訕訕道:“祖母生辰,我要給她彈首《鶴猿祝壽》,得勤加練習了。”


    說著,掙出崔元卿的身前,快步往西次間跑過去,再晚一步,他那沒有章法的心跳就要震的她的胸腔裏也跟著亂起來。


    那把段家送來的琴名叫“雅弄”,常放在西次間的桌案上,程頌安揭開蓋簾,輕輕用手撥弄了一下,四下安靜的筠香館裏突兀地響起一聲琴鳴。


    “半夜練琴,還這樣難聽。”崔元卿斜倚在門邊,抱胸而立,沒好氣地道,“讓我怎生睡得著?”


    琴棋書畫,程頌安除了通些詩書,其它三樣無一樣而精,誰讓她前世想不開專注針織女紅,一心想做個賢妻呢,在才情上跟程挽心比,是差的太遠了。


    若她是個男人,對著木頭一樣不解風情的賢妻,也肯定難以交付真心,她說不定也會喜歡上程挽心那樣鮮豔動人的姑娘。


    程頌安忽然想到,程挽心最擅長的是彈瑟,而崔元卿又會彈琴,他們兩個是真正的琴瑟和鳴!


    一想到這,心中泛起一陣酸澀,這讓她前世的賢惠更顯得像個笑話,程頌安隻覺得胸口處堵得難受,發脾氣般地用手重重勾了一下琴弦,屋裏登時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


    踏雪今日值夜,聽了動靜,連忙往屋裏跑過來,見崔元卿也在,她便低著頭,一臉關切地覷向程頌安,低聲問:“奶奶怎麽了?”


    程頌安賭氣道:“這琴不好。”


    崔元卿看她耍無賴的樣子,冷嗤一聲:“彈不好怪琴做什麽?”


    程頌安瞪了他一眼,氣道:“不彈了,大人回去睡吧。”


    “無理取鬧!”崔元卿吐出幾個字,轉身回了臥房。


    踏雪才趕緊上前來勸道:“奶奶,琴不好,勾的手疼,咱不彈了。”


    程頌安聽了,噗嗤一笑,這丫頭慣會討她喜歡。但猶自對崔元卿和程挽心生氣,一邊氣一邊又不服氣,照著譜子一下一下又彈起來。


    踏雪便立在一旁,笑著道:“饒是琴不好,奶奶彈得也好。”


    程頌安被她哄得徹底沒了脾氣,才靜下心來專心彈琴,她並非一竅不通,小時候也彈過,隻是琴技若不練習,三五個月便生疏了,更何況她荒了這許多年。


    彈了一會兒,覺得手指有些痛,她便停了下來,搓了搓指腹,臉上皺成一團。


    “孩童都比你彈的強些。”崔元卿竟然又轉了回來,手裏還拿著一冊東西,直接扔向她。


    程頌安差點被砸到,正要發火,拿起一看才發覺是本減字譜,比她自己手中這本古記譜法要簡約的多。


    還未來得及說什麽,崔元卿人已走到她身後,拖了一張凳子坐了下來。


    他雙手放在琴弦上,程頌安整個人像是故意被他圈在懷裏,然後他才隨意撥弄了幾下琴弦。


    程頌安有些懵,呆呆地回過頭去看他,崔元卿好看的眉眼不似往日那樣冷峻,在燭火的照映下,很有幾分溫潤如玉的舒展。


    一時之間,氣氛有些曖昧,踏雪連忙捂著嘴退了出去。


    “發什麽呆,還練不練了?”崔元卿抓起她的手,放在琴上,用這種半抱著的姿勢,教她彈琴。


    這是她前世連想都不敢想的場景,若非已經死過一次,程頌安此時此刻怕是已經沉溺在崔元卿的溫柔陷阱裏。


    崔元卿見她仍是發呆,似有若無地輕笑了一下,仍將她圈在懷裏,自己彈了起來,但琴聲千回百轉,像是有些纏綿和惆悵,曲調全然不是《鶴猿祝壽》。


    一曲終了,程頌安的心也跟著一動,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麽曲子?不是那首祝壽曲,我還是能聽出來的。”


    崔元卿低頭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起身就往臥房去了。


    程頌安撇了撇嘴,不就是會彈首曲子麽,何至於這樣高傲,連個名字也不說。她被剛才的琴聲勾起了興致,便照著他的譜子繼續彈了幾下,果然比剛才好了許多。


    踏雪自崔元卿走了之後,就連忙進來,勸道:“奶奶明日再彈不遲,仔細看壞眼睛。”


    程頌安一聽有理,這輩子任何有害於身子的事她都不要再做,於是聽話地丟開手,就近上了榻。


    踏雪問道:“奶奶不去臥房睡麽?”


    程頌安想想剛才那一刻的曖昧,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踏雪便將這屋裏的被子拉出來,與她蓋好,之後她也在窗邊的矮榻上睡下,守在一旁。


    程頌安卻怎麽也睡不著,引著踏雪閑聊,隨意問道:“你家少爺什麽時候學的琴?”


    踏雪想了想道:“大約是十來歲的時候,有些日子,少爺不知為了何事,頗為苦悶,便整日練琴排遣。”


    程頌安淡淡嗯了一聲,沒想到崔元卿也有苦悶的時候。


    踏雪問道:“少爺才剛彈的那首,我也知道,叫隰桑。”


    程頌安猛然睜開眼睛,側頭確認般問道:“隰桑?”


    踏雪點了點頭:“對啊,那段時日,少爺常將自己關在書房彈這首曲子,我去給他打掃庭院,掃完了就坐在石凳上聽,他那時候不像如今這樣冷心冷麵的,跟咱們奴婢也時常說上兩句話,隰桑便是他告訴我的。”


    程頌安的心猛然跳了跳,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彌漫在心間。


    口中喃喃念道: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心中不知有多愛她,為何不敢對她說呢?隻能將她藏在心中,不知何時才能忘掉。


    那他剛才抱著她彈琴的時候,心中想的是什麽呢?是將她想象成她的庶妹,與她琴瑟和鳴,還是在想程挽心那時在做什麽,是否在彈錦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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