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說說我們的兒子吧。”阮香夢囈一般低聲道。


    “沒別的,就是淘氣。”吳憂說起自己的孩子,語調特別溫柔起來,“身子骨格外健壯。”


    “你可是要將他教成武士?”


    “男孩子麽,先打熬筋骨,吃得住苦,下麵才弄文。”


    “長大了可不要變成個蠢笨大頭兵才好。看你這當父親的就知道,教不出什麽世家公子哥兒來。”阮香輕笑道。


    吳憂將阮香抱得更緊了,一時沒有說話。


    “我總派人去給吳語送東西,問問孩兒的情況,你不會介意吧?”阮香輕聲問。


    “當然不,是我疏忽了,應該派個人去告訴你才是。”


    “嗯,這樣是最好,兩下裏總走動著才不致斷了親戚,也讓孩子們知道兩家親近的意思,以後別想岔了路子做了對頭,倒教別人看了笑話。”


    吳憂心裏一緊,覺得阮香這話明著是說孩子,暗地裏似乎是在提醒他什麽,臉上卻不露出聲色來,順著阮香的話道:“是了,咱們兩家原本是一家,孩子們是應當相互扶持的。”


    阮香略微沉吟了一下道:“大哥,這件事本不應由我這做妹子的來說,但多日來此事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吳憂道:“何事?”


    阮香道:“聽說在燕北被困住的唐軍官兵有十五萬人,這是唐軍最後一支精銳,咱們南北配合原本可以將其殲滅,大哥委實不應該放他們出關。所謂放虎容易縛虎難,這十幾萬唐軍有了徽州、吉州做戰略縱深,隻怕再也難以製服,大哥你這一著卻是走錯了。”


    吳憂聽了阮香的指責,心中著實一悶,心道:我手裏一共五六千人,麵對的是困獸一般拚命的敵人,數量更是己軍的三十倍,而清河大軍招呼也不打一個就撤走了,所謂的南北合擊從何談起?若非清河首先撤軍,自己變成了孤軍,也不會讓薩都輕易過關……不過想歸想,吳憂卻不想在這個時候與阮香爭執,委婉解釋道:“小香,是我的不是。我也是為了存續燕北百萬百姓著想。其實對照的事例不遠,你想想看,當初你的清河軍在燕南殲滅張靜齋本部精銳後,燕南百姓戶口剩下多少?唐軍彪悍野蠻,殺人為食不是第一次了,燕南戰爭中死去的幾十萬百姓子女有多少是被充作了軍糧?翦除奸黨誠然重要,但我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這一天,無辜的百姓不應該成為野心的祭品。”


    阮香沉默了,燕南戰役的慘烈是前所未有的,清河軍在此戰中遭遇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傷亡,超過萬人陣亡,傷者不計其數,無數優秀的軍官與士兵埋骨他鄉。戰後燕南的殘破慘不忍睹,至今時間已經過去了幾年,燕南戶口還是不足十萬,以至於現在出動大軍還要自帶軍糧,即便在清河軍內部也一直存在著燕南之戰到底是否值得的爭議。但心底裏父親的形象格外清晰起來,那一絲軟弱的陰霾也隨之被驅散,出身貴族的她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將所有人都當成棋子,所以雖然滿口的天下百姓,事實上卻不可能真正將百姓當一回事,為了雄心大業,自己都可以毫不猶豫做祭品,更何況那殺不盡的百姓呢。


    長期以來位高權重,說一不二,阮香已經很久沒有體會被人頂撞的感覺,即便這頂撞是來自那麽親密無間的大哥,她也是心中怫然不悅。隻是她多年來歷練人事,早已是喜怒不形於色,雖然心中不喜,卻笑著將話題輕輕帶過道:“大哥說得是呢,其實咱們拚死拚活又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天下百姓能過上好日子麽?先前是我想岔了——對了,我還說要為大哥接風洗塵呢,現在酒宴也應該齊備了,不如先吃飯罷。”一麵說著,一麵不動聲色離開了吳憂的懷抱。


    看著言笑晏晏的阮香,吳憂隻覺得她身上增添了太多他不認識的東西,眼前的這位心機深不可測的貴族女子,真的是他在黑風寨遇見的那個需要人幫助的落難女孩麽?


    “吃飯倒不急,先把大事弄明白了。你下一步有什麽打算?”吳憂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


    “這個麽……”阮香沉吟片刻,還是決定實言相告,“開州兵少,不成氣候,唐軍兵多而雜,沒什麽戰鬥力,所以誰也不敢過分相逼。這是個僵局。我投入任何一方,都是決定性的結果,但現在並非最佳的時機。你在嘉秀關放走的薩都不會坐視聖京不救,我現在隻等他的反應。”


    “你要在聖京城下來個徹底了斷?”


    “徹底談不上,但至少可以解決一部分,如果我現在出手,薩都隻怕再也不會露頭,再跨山越水去遠征兩州,隻怕沒有五六年平定不下來,我沒有這個時間和精力了。大哥,你會幫我的,對不對?”


    “我這點兒人馬,連你的軍隊的零頭都不夠,有什麽可幫的呢?”


    “大哥過謙了,無論誰擁有這五千烈火金赤烏,都不能說是一個零頭吧?”


    “嘿嘿,這話從你嘴裏說出來,怎麽就覺得酸不溜的呢?我看你把虎衛軍都拉來了吧?這次可是下本錢了。”


    “大哥見笑了。”阮香道,麵色一肅,道:“這一次就當是我這做小妹的求大哥一次,幫我這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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