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種自足的、自我一致的力學的發展的可能性將永遠地止息時,那樣的時刻就臨近了。正如我已經說明的,每一種物理學必定在運動問題上慘遭失敗的下場,因為在運動問題上,活生生的認識者個人總是古板地強行擠進認識對象的無機的形式世界之中。但是在今天,不但這一困境仍然內在於一切最新的理論之中,而且三個世紀以來的才智工作已把它尖銳地帶入了焦點所在,以至於無視它的存在已成不可能的事。自牛頓以後,萬有引力理論已成為顛撲不破的真理,可如今,也隻能被當作一個有著時代局限的、靠不住的假設。至於能量守恆原理,如果假定能量在無窮空間中是無窮大的,則這一原理也毫無意義可言。接受此一原理,便與空間的三度結構不能相容,無論這結構是無限的,是歐幾裏得式的,或是(如非歐幾何所呈示的)球麵的且具有“有限但無有邊界”的體積,結果都是一樣。因此,能量守恆原理的有效性隻能局限於一種“自足的、不受外力影響的物體係統”,可這樣的一種限製實際上並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但是,象徵性的無窮正是浮士德式的世界感在這一基本觀念中所要表達的東西,亦即那不過是對不朽與世界靈魂的觀念所作的機械的和廣延的再觀念化。事實上,知識從那一情感中不可能成功地形成一個純粹的係統。再有,發光的以太不過是近代動力學的一個理想假設,經由以太的存在,每一運動便可獲得可動的性質,但每一個有關以太之構成的可以想像得到的假設,均因其內在的矛盾而告破裂;尤其是,開爾文爵士(lord kelvin)已經以數學的方式證明:不可能有這樣一種不受抗力幹擾的光導體結構存在。另外,依據弗雷內爾(fresnel)的實驗的闡釋,光波是橫向的;故而以太必定是一種剛體(確實帶有奇怪的性質),但這樣的話,彈性定律也必適用於以太,這樣一來,光波又成了縱向的了。麥克斯韋-赫茲的光電磁理論的等式——事實上是具有不容置疑的有效性的純粹無名的數字——排除了任何力學對以太的解釋。因此,再加上相對論的結論,如今的物理學家已認定以太隻是純粹的真空。但是,這終究與推翻動力學的圖象本身無甚差別了。


    自牛頓以後,質量恆定的假設——力的恆定的對偶體——已獲得無可爭議的有效性。但是,普朗克的量子論,以及尼爾斯·玻爾由此得出的有關原子的精微結構的結論——實驗的經驗已經證明其為必然——已摧毀了這一假設。每一自足的係統,除動能之外,還具有一種與此係統不可分離的輻射熱能,故而,純粹憑質量的概念是無法表徵這一係統的。因為,如果質量可用活動的能量來加以界定,那它事實上不再可能在熱力學狀態維持恆定。不過,我們也不可能強行讓量子論去適應構成巴洛克“古典”力學的那些假設;尤其是,連同因果連續性的原理一起,牛頓與萊布尼茨所奠定的微積分的基礎都受到了威脅。但是,如果這些還隻是足夠嚴重的懷疑,則相對論的毫不容情的犬儒式的假設可謂是擊中了動力學的心髒要害。經由a.a邁克耳遜(a.a. michelson)的實驗的支持——該實驗表明光速不受介質的運動的影響;並經由洛侖茲(lorentz)和閔可夫斯基在數學上的預備工作,確立了相對論的特定傾向,就是要摧毀絕對時間的概念。天文學的發現(在此,現今的科學家完全是自欺欺人)既不能確定相對論,但也不能反駁它。“正確”與“不正確”並不能作為檢驗相對論的假設的標準;問題在於,在經由無數有關輻射和熱力學的假設所人為地發展出來的混亂觀念中,相對論本身能否作為一種有用的假設站住腳。但是,無論如何,相對論已經消除了那些物理的量的恆定性,而把時間的因素加入了恆定性的定義中。並且,不像古代的靜力學,西方的動力學所知道的,也隻是這些物理的量而已。再也沒有有關長度和剛體的絕對的度量。由此,絕對的量的限度的可能性,以及因此“古典”的質量作為力與加速度之間的恆定比值的概念,都宣告坍塌——隨後,另一種作用量,即能量和時間的乘積,被當作一種新的常數確立起來。


    如果我們能弄清楚,盧瑟福與玻爾的原子觀念所表示的無非是:實驗觀察的數字結果突然被配以原子內的一幅行星世界的圖象,而不再是從前所以為的原子星群的圖象;如果我們注意到,那些空中樓閣般的假設現今是如何飛速地湧現的,而每個矛盾又是如何立刻被一個匆忙間新製造出來的假設所掩蓋的;如果我們反省一下,我們是何等地忽視了這樣一個事實,即這些意象互相間是矛盾的,也與“古典的”巴洛克力學相牴觸——如果這樣,我們就不得不承認,觀念化的偉大風格已經走到了終點;並且,如同在建築及形式藝術中一樣,一種專門從事假設建構的工藝已取代了它的位置。隻是我們在實驗技術方麵的那些極端傑出的成就——是它的時代的真正的產物——隱藏了象徵主義崩潰的事實。


    十四


    在以上這些沒落的象徵中,最為明顯的就是構成熱力學第二定律之主體的“熵”的概念。熱力學第一定律,即能量守恆定律,是對動力學的本質的通俗闡述,但它並沒有說到西歐心靈的構成特性,即對於這一心靈而言,自然隻有在對位式的動態的因果律(與亞裏士多德的靜態的、雕塑式的因果律相反)的形式中才必然是可見的。浮士德式的世界圖象的基本要素不是姿態,而是行為和——機械地思考——過程,而第一定律隻是將這些過程的數學性質置入變量和常量的形式之中。但是第二定律卻更進一步,對自然事變顯示了一種偏見,這種偏見並不曾先驗地受到動力學的概念基礎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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